本帖最后由 Julien 于 2016-12-5 19:51 编辑
有这样一个故事:
- 男女主角都是普通的学校学生,都有一点点孤立和与周围格格不入,但彼此却是相互了解的心灵伙伴。男主角在追求某个目标,女主角用自己的方式参与了进去,两个人经历过一段相知相伴的时光,虽然没有开过口,两个人都对对方埋藏了憧憬的感情。
- 目标接近之时,两个人许下了某个约定, 但他们所生活的世界虽然美丽而温馨,却隐藏着巨大的灾难性危机,女主角自身的存在本身,就和这个危机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约定最终也未能兑现,危机的机制开始发动,女主角被吞噬进去,从男主角的生活中消失了。
- 男主角陷入痛苦当中,整个世界和周围的人和物对他不再有意义,他在寂寞中独自挣扎,三年之后,他偶然得到了和女主角相关的一些蛛丝马迹,立即投身于对她的追寻之中,逐渐了解将她吞噬的那个危机的真相。
- 男女主角彼此存在超越时空的羁绊,他们心中的呼唤一直在持续,身处两个不同时空中中的两人籍着来到同一个地点的默契,彼此的思念,呼喊,伸出手来的微微碰触,打破了时空的隔阂,最终得以相见了。虽然危机的机制转瞬将他们分开,但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打破危机,将女孩从世界的机制中真正的拯救出来。
- 冒着危险,克服了自身的软弱,付出卓绝的努力,在最后的时刻,少女确认了自己和男主角的感情,危机成功破解,两人得以重逢。
是不是看起来很眼熟?但是,让我们来给它增加一些细节:
- 男主角追求的那个目标,是以自己青春的意气去触及这个世界至高至终极的秩序和禁忌的象征物,而不仅仅是打工前辈大姐姐那个层次的小打小闹。
- 女主角坦率而毫不犹豫的被这个梦想折服,直接约定了“要一起去!”,维系两人的是某种超越整个世界之上的心灵的共鸣。
- 两人日常相处没有丝毫勉强,他们即使在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的时刻也会聚在同一个场所内。
- 在事件发生后,女主角一个人某个孤独的世界里生活了三年,寂寞渗透了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她和男主角同样经历了那段痛苦的时光。
- 男主角在接触到危机的真相后第一时间去见了女主角,绝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做不下去了临时想到找救兵才去找她的。
- 还记得最初两人许下的那个约定吗?救出女主角的办法,就是重新改写世界的法则,把一度半途而废的梦想贯彻到底,彻底实现三年前的约定。
- 世界拯救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流程或者精巧的手段,只需要一些,比如作了这件事之后,你就只能永远的从一切认识你的人那儿消失,从你熟悉的一切文明国家里消失,即使这样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的决心。
- 在约定终于实现,爱人重逢,世界得救的壮丽景象下,两人的情感沉浸在些许的欣慰,还有莫名的悲伤中——这不是大团圆故事,阴影已经投下,青春的纯粹性在长大成人的战争里仍然难逃败北的宿命,他们只是选择坚持下去而已。
突然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比《你的名字》更有味道,主题更统一,世界机制更有意义,对成长和人生的隐喻也更准确,观感深沉,回味也更悠远一些。
这个故事,叫做《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是新海诚从处女作《星之声》一鸣惊人后,制作的第一部长篇电影动画。它曾经是新海诚对自身创作方向上最没有杂念,最纯粹,最不食人间烟火,最呕心沥血的尝试,无数人至今仍然把《云彼》视为最有信仰的新海诚电影。而《你的名字》可以算是新海诚在《追逐繁星的孩子》中寻找新的剧情长片方向的探索失败之后,重新回到自己进入动画事业的出发点,审视自己真的想要表达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但实际上以片子观感看起来,《君名》更像是一个把《云彼》的结构完整的继承下来,然后剔除所有大众市场无法真正共鸣的青春剧的孤僻和苦痛的成分,替换以一些时髦有趣但不需要任何人往深处想的填充剧情而制作出来的商业化快餐电影。与其说是寻找新天地,更不如说是把自己已经把握好的东西进行整理和通俗化之后,在比以前大千百倍的受众和舞台上展开,接受大家的敬意和惊叹而已。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看片的过程里产生的各种疑惑了——并不是说剧本有哪里牵强或者不对,毕竟是有业界老行家贴身指点,通过无数次修改打磨,熬出来的四平八稳绝对不可能有不舒服的地方的剧本。这个异样感更类似于对着一盘国际品牌的流水线快餐吃出了鱼翅熊掌的食材——这些素材明明都可以拿来做更好吃,更伟大,更史诗的菜的啊,为啥拿来做这些逗人一笑的小点心了呢?另一方面快餐也有快餐的风格,明明可以用油更大,火更旺,更庸俗香醇的做法来做的,诸如此类的疑问层出不穷,总也停不下来。
问题1:打工前辈姐姐的剧情感觉好像缺少一点“想要去追求”的感觉,为什么?
在新海诚的世界里,是不会有任何人,去主动追求他人的。
这并不是“新海诚以前没考虑过写这类剧情,现在他开始写了”这种问题。新海诚的世界,在本质上是清澈透明的,像钻石一样精确而又冷酷,闪闪发光,而且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越是坚硬而透明的世界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越缺乏模糊性,我和你合不合得来,在见面的第一秒钟就能确定下来,根本不需要大家慢慢相互了解打太极拳——通过通信或者周边舆论慢慢能加深了解的只是彼此在世俗世界里的行踪而已,但灵魂深处的秉性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改变。这里是极致坦诚和纯粹的世界,每一个人基本上和其他能遇见的大多数人都必然合不来,真正的命中注定的人出现的时候,两颗孤独的灵魂瞬间擦出的火花就会特别耀眼,整个世界随之黯然失色——所以还需要追求什么呢?在世界这个混沌的大背景板前站立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能实质拥有的只有你,你能实质拥有的只有我,这里不存在任何选择。
这也就是为什么《君名》里打工前辈这一条线软弱无力的原因,她和男主角其实并不来电,她太自信,太美丽而充满色彩,太游刃有余了,以至于她完美的融入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原本应该清晰的界限,反而削弱了她在男主角身边存在意义。举个例子说,她无法分辨出男主角本人和被女主角附身的男主角,而这两者的区别在银幕外的观众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实在没法不让人产生一星半点的对她轻视的看法。而男主角在这一段情节里,相对于传统新海诚的主角也出现了破格——他怎么会在暧昧的阶段一直犹豫不决下去呢?如果是真正的清晰鲜明而坚守自我的新海诚男主角,对于这样一个在混沌世界中如鱼得水的异性,心中是不会起一丝涟漪的——在新海诚的之前作品里,单身一人的男主角,身边其实也不会缺少异性,但主角的视线里永远只会看着远方。
而且吧,你和《云彼》对照着看,和“追求打工前辈大姐姐”对应的是“飞上世间所有人数十年以来都无法忽视,在每时每刻都必须仰望的禁忌高塔”,这两个东西怎么可能是一个量级的?通过后者塑造出来的男主角,可以说是坚若磐石,他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才更加让人心悦诚服。
问题2:那么男女主角呢?他们俩相互交心的戏会不会太少了一点? 不止是少了一点,而是根本没有。
他们确实有许多互动,相互变身,摸胸,彼此制定规矩,吐槽,如此等等。但这些互动,与他们和他们的好朋友之间的互动,又能有多少区别呢?爱是一场寻找自我的探险,在对方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但这些互动里能看到多少“对方身上的自我”呢?难道说女主角和男主角一样去追求打工前辈大姐姐,这算是“大家喜欢上了一样的人”,所以算是“在对方身上找到自我”吗——这是搞笑小黄文吧?男主角也一样,“反抗因为出身欺凌自己的同班同学”算是什么心之共鸣吗?就算是你也得把“男主角也被欺凌过”或者“男主角欺凌过别人留下了内疚自责的自我厌恶”的前史加上来好不好?实话实说所有这些情节都只是借用了变身这个设定当场编出来的最热闹最有趣最能调动观影人群兴奋感的表演性剧情,但根本没有考虑过整个恋爱故事线对这个场景的任务要求——真正建立起两个人之间的彼此接纳的关系。这一段喧嚣的演出过后,瞬间用有点恐怖的“咦,三叶,现在你是在做梦吧?”切换到阴郁不安的约会场景,然后切换到感伤的剪去了长发的失恋祭典·彗星之夜的场景,然后切换到“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三叶交换过身体”的“最美好的一段人生戛然而止,从那之后我活在长久的怀恋中无法自拔”的过渡性低落抒情段落里面去,是非常突兀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男女主角之间的牵绊明明是整个设定里最下功夫浓墨重彩去刻画强调的内容,又是黄昏之时的朦胧界限,两个世界的人能够相互触及的古日语传说,又是守护了镇民千年,能够维系爱意和呼唤话语的结绳传承,又是能守护人与人联结和时间的流动的异世界的产灵神,又是寄托了自我半身的口嚼酒,这些纤细唯美又富有灵性的神秘设定,放在真正残酷又美丽,凛冽而绝望的世界系故事里,只怕真的能“让少男少女哭干红泪”(村上春树自吹自擂语),但放在这么个热热闹闹的轻喜剧里,至于吗?总统手提箱级别的核冬季按钮,连过去的却是卡通片里的炸不死任何人的搞笑炸弹,又有什么用处呢?两个人之间的彼此认知是如此稀薄,以至于在后面那场无论从音乐还是气氛铺垫还是表演都无比感人的重逢戏里,他们见面后的谈资也就只有“你摸我胸了”“对了当初你完全不认识的时候送给我的结绳还你”这么一点点而已——连“当初你说过的那本书我读了哦”这种程度的实质交流都没法有,这有无数羁绊和命运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对对方的实际印象,实在是非常让人扼腕的——你们其实是对方没有任何兴趣的吗?
当然客观来说,原本的新海诚也确实不会连篇冗长写彼此相知相爱的肉麻戏份,他的角色,要么彼此一直以来都处在高度相互认可和依恋的灵魂伴侣的状态(星之声、五厘米),要么是被超越世界级别的动人梦想瞬间折服,两人直接心心相映,再也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云彼),即使是《言叶之庭》,这两人同样贪婪的难以自拔的抛下整个世界,躲到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狭小时空里,去享受那段相互陪伴的日子——你虽然不会写爱情,但是你可以写陪伴啊,可以写害怕破坏梦幻时光的单恋般的自我压抑,写预感到要失去对方的悲伤啊,所有的这些都是新海诚能写的十分好,十分美的,但是这样的情感太沉重,太压抑了,小弟弟小妹妹可能受不了吧?于是最后我们看到的,就变成了这些眼花撩练的欢快明朗的“大概写到这样就够了吧”的清爽男女交往戏,只是交往戏,只怕还算不上恋爱戏。
问题3:女主角独自前往东京去和男主角见面,送上结绳那一场戏不是很美吗?因为失恋剪去了长发,穿着浴衣站在彗星下仰望天空的场面不也是很美吗?怎么能说男女主角之间没有爱情呢?
很美是很美,但这里有些地方的处理是不对劲的。
在通常的恋爱故事里,第一次见面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即使是对方没能相认而不甘心,留下的情绪也只是“兴奋和失落交加”,其实在车厢里的那一句“但他明明就是泷啊”(和男主角的吐槽“古怪的女孩子”)才是“第一次见面”的正常戏路,但接下来电车开门,突然向对方回应自己的名字,甚至赠送信物,这就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诀别”了,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后面的短发浴衣祭典剧情也有同样的不协调之处,我们姑且相信这里是一段在失恋后发生的剧情吧,问题在于,这种“基本没有深度交流,不知不觉对对方萌生了爱意,但是试探并没有得到正面的结果”的失恋,所搭配的大概率是故作坚强,刻意玩乐掩盖心中伤痛的戏码,祭典里的女主角与其说是“伤痛”,更不如说是“虚弱”,莫名的虚弱和解脱,身上弥散出来浓浓的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的衰亡的气息——这真的是失恋戏?我是不信的。
小说里的说法,是因为彗星会导致灾难,所以巫女将“和三年后的人进行通灵”的能力代代流传了下来,以此预知未来的灾难事件。在《云彼》中女主角也是以预知梦为身体状况恶化的先兆,在一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奇诡的梦境袭击了女主角之后,终于有一天她从男主角(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结合《云彼》来看,其实巫女的身份已经注定了女主角必须得是这个灾难的牺牲品——请注意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她偶然的成了彗星碎裂事件的遇难者,而是彗星的灾难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而为了这件事情而生出来的巫女,一开始就是注定不可能拥有幸福长远的人生的。
所以虽然没有强而有力的剧情逻辑关联,但是在彗星到来的前夜,注定要为灾难而付出牺牲的巫女突然向并没有深入交谈过的暗恋之人赠送信物,见面诀别,在新海诚的心里,这样的安排恐怕是迷之理所当然,毋庸置疑。接下来她的迅速衰弱下去,剪去长发,如同久病不愈的人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穿上美丽的浴衣走上祭典的街道,最后一次感叹世间的喧嚷和绚烂的情境,接下来一切戛然而止的演出方式就更是顺理成章了。在《云彼》的世界线里,身体渐渐被越来越多睡眠占据的少女,就有知道自己彻底沉睡的时日将近,而写信和男主角诀别的故事。而且《云彼》的这一段事件的交代,和《君名》的东京见面剧情安排的叙事点是完全一致的,全部都安排在“漫长的离别之后,突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对方”之时随着寻找的剧情同步进行插叙,而这一段交代完之后无论《云彼》还是《君名》紧接着的就是“男女主角伸手相触,跨越不同的世界而奇迹般的重逢”的大场面,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这也解释了女主角对于都市生活的憧憬而不可得的苦闷这段设定的设立用意,如果是一般讲这类主题的乡下少女剧(海女,花开伊吕波),会认真比较乡下的都市的不同美好和这些地方漂泊的人的际遇和决心,但在《君名》里完全没有真的对这些东西做一丝一毫的探讨——哪怕你给女主角一个终于能(以自己的身体)在东京喝上咖啡了的镜头也好啊!《君名》女主角的憧憬和苦闷其实远远不是这么大的现代文明乌托邦和反乌托邦主题,而是一个完全不同领域里的定番:病弱而失去未来的少女,远远地看着普通人快乐的享受人生而发自内心的憧憬和悲伤的场面。《云彼》的女主角对着男主角自制的飞机说“太好了,一定要带我去高塔那里,约好了哦”这句话,只有在观众知道她时日无多,注定在未来必定无法到达约定的场所的前提下才让人无法忘怀,所以当你听到“我受够这里了,受够这样的人生了,来世一定要当东京的多金帅哥!”这样的搞笑台词的时候,请记住这句话背后其实也是有非常悲伤的情境作为原型的。——很遗憾,这个悲伤的情境是绝对不会真正的出现在《君名》里了。
问题4:为什么在拯救小镇的计划安排看起来要功败垂成的时候,备受打击的女主角最纠结的事情是“忘记了爱人的名字”这一件事情?为什么最后最关键的女主角对父亲的劝说场景完全没出现,一笔带过?不交代这一点,那么大家怎么知道小镇的人们究竟是怎么得救的呢? 虽然经过了很多铺垫,“名字”成为了整个男女情感旅程的关键点,但放在这个灾难救助场景底下的这段戏看起来还有有点莫名其妙,之后的得救部分的完全省略更加让人不解——这“大功告成”的释然感究竟是怎么来的呀?为什么我觉得刚才这段电影里发生了一个超级重要的核心解决事件,但我却完全没看明白呢?
先说后一个问题。
不存在“如何从灾难中拯救小镇的人们”这一个悬念。
是的。
整个外界危机事件在男女主角定下约定,启程迈向彗星坠落的地方,已经注定会彻底解决了。
真正的危机并不是这个。所以当然不会有任何叙述篇幅啦。
回到《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
男主角将昏睡中的女主角放在自制飞机的后座上,驾驶飞机飞向从童年开始一直在仰望,曾经和女主角约定过要一起前往的通天高塔上的时候,将女主角困在异世界里的“塔”的毁灭,和世界的得救,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困在异星风景中的女主角望着天空漂浮着的飞行器,心中明白她即将从这个囚牢中得到解放,于是她——悲从中来。
是的,她在此时此刻的情感,并不是喜悦而是悲伤。
“啊,梦要消失了”
“是的,我明白接下来要失去什么了。”
“神啊,求你了,请不要消除我现在的心意……在谁都没有的世界里,我是多么需要浩纪,浩纪也是多么的需要我。”
“拜托了,我是多么喜欢浩纪,只想告诉他。我不再要求别的东西,即使只是一瞬间也好,将这份感情(带到我醒过来的那一刻吧)”
但,梦的法则是残酷的,梦中的一切记忆,在醒来后都会遗忘。男主角看着少女睁开眼睛。
“藤泽……”
注意这里的称呼,从梦里的直接称呼名字,已经变成生疏的姓了。
女主角从梦中醒来,痛哭流泪。
“我……有一件不得不对你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但找不到了……”
这份爱已经被彻底忘记了。
整个《云彼》出人意料(但合乎整片气氛的)的以一个悲剧结尾,从梦中醒来的女主角因为失去了爱着男主角的记忆,虽然重新获得了自由,但两个人最终还是无法在一起。
这里真正的危机,其实是“忘记”。“忘记”会真正让两个人失去幸福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才拼命地要把彼此的名字写下来,要记住自己爱着这个人的心情,这场寻回自我之旅才会成功——和《云彼》一样,整个灾难故事其实是“放弃了曾经憧憬之物”的隐喻,《云彼》男主角(们)一度放弃了造飞机实践约定的努力,因此才陷入了不知如何继续前进的人生低谷之中,而他的女主角也因此被孤单一人困在异界中失去自由;而当他重新下定决心实践约定之后,人生才重新被赋予意义,而女主角也才因此得到解放——但在这场“重新寻回憧憬之物”的最后一搏中,即打败了“灾难”,重新找回了“物品”(实现了约定),但“心情”找不回来的话,这一生一次的努力就仍然还是会失败,即使救出了女主角,相爱的两人仍然会错过,一辈子就仍然要在寂寞和怀念曾经相处岁月的情怀中捱过去了。
当然说了这么多,《君名》里是找不到真正能够精确对应这一套成长故事的剧情逻辑的和气氛的,毕竟只继承了一个框架和节奏,内容全部用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填充,但到了高潮点的时候,新海诚还是硬生生的把如此异质又硬核的青春成长终极主题直接从《云彼》中搬到了《君名》里面来,而且演的真的很感人,催人泪下——如果说“记住了你的名字”是这个成长故事的“寻回物品”的话,那么“知道你是爱我的,知道我爱着你得到了你的回报”才是这场成长故事的“找回初心”。这场“寻回曾经放弃之物”旅程的结果是“虽然没能找回物品(名字),但是找回了真正的心情(喜欢你)”,是一场堪比《洛奇1》的虽败尤胜的好结局。
问题5:既然是好结局,何况小镇上的人全都得救了,那么两个人还这么磨蹭悲情了这么久才重逢呢? 从剧情逻辑上是可以有合理答案的——因为两个人都失去记忆了。
但逻辑或者起码叙事节奏是可以由编剧随意操纵的,真正的问题是,在这么好的“大功告成”的大团圆结尾,为什么还要狗尾续貂的拖成了秒速五厘米呢?
首先排除掉大功告成的大团圆的实际意义——在《云彼》里,灾难本身永远是第二位的,灾难无论是发生还是解决都煽动不了过多的情绪,真正引起大家的共鸣的,只能是灾难导致的主角们的际遇和他们的情感关系。陨石的画面很美,但是陨石降落之时将放的好好的音乐静音了,将这一个其实已经不再承载任何意义或者价值的场景做到竭力写实,只能说是为了满足电影观众的嗜好,不敢放弃提供大场面大效果的震撼力的电影义务——真的想要把感情戏做到这一幕里是很简单的,在桌上里放上一本当初交换身体的时候用来交流的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两人的对话上,然后让陨石从窗外砸向大地,将笔记本和两个人曾经彼此接触的证据一起吹成一团火焰,把两个人缘分在这里彻底终结,等等等等。
这一段故事里真正有必要继承和强化的情绪,应该是承接之前女主角那一刻的“悲喜交集”,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也失去了最想要的东西,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会有所不同,也失去了让自己的人生免于孤独的最后机会。失去记忆当然无关紧要,用一些对生活对工作的态度和个人的独白来诠释就好,当我们发现,男主角选择不是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下了“喜欢你”,而支撑了女主角的自我觉醒,和整个成长故事的价值观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整个故事当之无愧的英雄,在此时此刻的他应该和电影开篇那个失落又迷惘,焦虑又感伤的寻找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都市青年应该是有所不同的,拍出这个成长的感觉来,才是把整个故事的贯通下来的最好做法。我们知道新海诚很擅长这种分离之后失落和不知所措的情感演绎,但既然整个故事都已经清爽化了,这一段戏真的不用这么用力——这么想拍你再去拍个言叶之庭的加长版不就行了吗?把男主角在好好的一场英雄戏之后压到这么低落,也许是为了让最后那一刻的偶遇戏更有力,让电影观众更有共鸣,但在我看来是有些没必要的压抑过度了。
2004年的新海诚,在制作《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的时候几次感到绝望,觉得无法驾驭巨大的世界观和角色阵容的剧本写作,觉得根本无法把心中的想法好好的传达出来,他甚至做好了即使把《云彼》制作完成也无法播放的心理准备,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
2016年的今天,一部《你的名字》在豪华staff阵容的炮制下震撼出炉,画面无懈可击,场景催人泪下,在财大气粗的新制作发行方火力全开的炒作下,票房连连打破纪录,轻易创造历史,举国震动。
但在我心目里,当年那个自信崩溃,挣扎前行的独立动画毛头小子,比今天这一部用钱和填充剧情堆出来的无风险的安全电影的快乐导演,要更加纯粹,更加勇敢,离云上的高塔之顶更接近,看到的风景也更加美到让人无法呼吸。
新海诚自己的成长史,和他自己作品中反复出现的青春成长主题某种程度上是吻合的,怀抱着脱离于世俗的的画面之美和纯粹青春体验的执着,在孤独中寻找自己也不知道最终应该会是何种形态的创作方向,一直走到了今天。甚至可以说,在《云彼》和《君名》中对着虚空伸出手臂试探性的碰触,以期望对面也有人和自己相遇;或者“好像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谁,陷入这种情绪无法自拔”,都是作为开拓者在创作的暗夜中跋涉的自我写照。
梦终于成为了现实,但功成名就的时刻到来之时,你还能记得最初踏上旅程时候的初心吗?有一天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真的经过你的身边的时候,你还能抓住她的身影,不再让她埋没在世界的混沌之中吗?记不住名字?这不是问题。
“你的名字”,其实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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