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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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9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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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ink6391 于 2023-12-29 14:23 编辑
四、西方人
1627年的秋天,信王朱由检从喜爱木工的兄长手中接过了大明皇帝的帝位,这位少年天子在登基后不久就凭借除魏忠贤、诛客氏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雄心勃勃的皇帝希望在不止一个领域为日渐衰老的帝国注入活力,在他登基后不久,从洪武年间沿用至今的历书在预言一次日食时出现了巨大偏差,若在更早的年代,天象与历书的不符或许会让皇帝不安地颁下一条罪己诏,但熟悉历史和算学的明朝人知道,这意味着,应该使用新的历书了。崇祯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文化部副部长兼科技部副部长(礼部左侍郎)徐光启。
与郭守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光启的人生道路充满了坎坷:他在40多岁才得中进士,似乎和传统宣传中“百科全书式人物”的天才形象全然不同;他是天主教徒,一生致力于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这即使是在今日的中国,也算得上是少数派人物;他引进推广了红薯,活人无数,但也埋下了《饥饿的盛世》中的种子,其争议延续至今;他筹集钱粮,依西法练兵、造西洋火炮,意图拯救国难,但得意弟子孙元化却在镇守登州(今山东蓬莱)时因处置麾下士兵不当而导致了登州之乱,叛兵大多渡海降清,落入皇太极帐中的不仅有后来赫赫有名的“三藩”中的耿精忠,还有当时东亚最先进的火炮和炮手,从某种意义上,徐光启的练兵图谋不仅失败了,甚至起到了为大明王朝掘墓的相反效果;也许他稍微带一点亮色的成果,就是翻译《几何原本》和领导编制新历法了吧。
正如我们在前面所介绍的,400年来,国家天文台钦天监一直有着传统历法派和依据ISL天文学的回回历法派,在徐光启引入了天主教耶稣会教士后,又多了一股使用欧洲天文学的西方派。三派都希望能够在制定新历时握有最大的话语权,而对于西方派的徐光启来说,要完成这一重任,就必须倚重教廷派来的传教士。这其中有53岁的德国人邓玉函,70岁的意大利人龙华民,36岁的意大利人罗雅谷,38岁的德国人汤若望。对于徐光启来说,他们是天主教教友,是西学同门,也是钦天监西方历法派的同僚。这些欧洲人和他们的中国学生一起,花了5年时间编纂出了《崇祯历书》,其所依据的主要是西欧第谷时代的天文学,如果说郭守敬的《授时历》在四百多年前通过引入ISL天文学的成果,使得中国历书接近了世界先进水平的话,那么引入了第谷天文学的《崇祯历书》,则使得徘徊不前的中国历法在三百多年后。再次向世界领先水平靠近。
和历史上每一次新的历书提出一样,《崇祯历书》甫一问世,就遭到了旧历法支持者的猛烈抨击。而由于《崇祯历书》大量引入了欧洲天文学的理论,这使得它所遭到的抨击比以往任何一次改历时都更加猛烈。为此,徐光启和汤若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让新历书与传统历书、回回历书进行对天象预测的比试。在明朝灭亡之前,这样的比试总共进行了八次,而每一次《崇祯历书》都取得了胜利。
然而,明清鼎革之际,亦是多事之秋,明廷在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承受着来自后金和农民军的压力。在这样的背景下,历法之争不过是政治斗争的一个脚注,一次次天象预测的胜利仅仅能让反对派闭上嘴,将这个话题束之高阁,却并未将历法改革推进一分一毫。朝堂上,大臣们讨论的是松山,是锦州,是皇太极、洪承畴,是陕西一个又一个的闯王……
历史终于走到了1644年,经过八次比试,一边倒的结果让崇祯皇帝终于相信,徐光启的新历书是更好的历书——尽管徐大人已经在十年前去世,而继承他工作的,是一名“蛮夷”汤若望——但就在皇帝下定改历决心的同时,来自陕西的李自成骑着白马从昌平进入了北京。不久之后,清军入关,留在北京城中的汤若望将《崇祯历书》略作删改,更名为《西洋新法历书》,呈献给顺治帝。此时,清朝统治者正需要以“明正朔”向天下宣示他们的正统地位,他们见到这部凝聚了数十人多年心血的历书呈上,便将其名称中的“西洋”去掉,改名为《时宪历》,颁行天下。
但好景不长,传统历法派借着康熙初年围绕着鳌拜进行的一系列政治斗争,再次把历法之争挟入了政治斗争的舞台。如果说崇祯年间八次对天象的预测比试还勉强算是文质彬彬的以武会友,那么康熙初年的对抗就残酷多了。先是汤若望被传统派背后的鳌拜盯上,在历狱之案中被判凌迟,若不是京师地震的“警示之兆”,他早已成为刀下冤魂,但也因这一番折腾而元气大伤,汤若望数年之后便因去世。传统派得势后,迎回了《大统历》,但由于误差实在过大,没过多久又改用回回历法,但由于其历官也是尸位素餐之辈,比之《大统历》,并未有多少改进。而接过了汤若望衣钵的比利时人南怀仁则在传统派狼狈不堪之时,正式向亲政后的康熙提出再次比试。不仅如此,南怀仁提出的比试内容更加具有戏剧性:测量日影。须知,日影的测量既是传统派支持的《大统历》(基本可以视为《授时历》)当初开山立派的镇派之宝,也是中国传统历法中以日影长短定冬至的精要所在,所以这次比试堪称是“欲以一人之力,将少林寺挑了”。
比试结果自然是西洋历法大获全胜,传统派仍不甘心,继续对西法的岁差理论提出质疑,毕竟西历奠基于观测,岁差理论求合乎于实际,与中国传统岁差理论中有所不同,为此,传统派不仅认为《时宪历》是亵渎圣贤,更是大声疾呼“宁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直到康熙十一年,玄烨做出圣裁,历法应当“理明数着,吻合天行”,西历这才坐稳了位置。而到了康熙后期,在玄烨的支持下,学者又大力鼓吹“西学中源论”,意指西方的天文和算术理论皆起源于中国,为西历中国化进行了彻底的包装,满足了士大夫中华上国无一不佳的自负心理,这才使历法之争渐渐沉淀下来,而清朝钦天监的工作人员也和明朝的前辈一样,只知道因袭算法,却对需要进行的修正毫无概念,每年的观测也成为例行公事,历法和算学的讨论成为一潭死水,直到英国战舰驶入白鹅潭那一天的到来。
五、尾声
那么,我们的这个故事要怎么结束呢?在今天,我们所使用的由南京紫金山天文台每年颁布的农历(正式名称为《中国天文年历》)也是在《时宪历》的基础上,通过现代天文学理论和观测结果进行删改得到的。有传教士的贡献,它就能被称为是“西方历法”吗,又或者,就能拒绝承认引入西方天文学对我们编制农历的巨大推动作用吗?[一些科普里说时宪历是首个引入定气法的历法。其实定气和平气区别在于是以公转15度为一个划分还是以回归年的1/24为一个划分。定气法本身在南北朝就出现了——或者说人们观测到了地球公转速度的不均匀——只是限于计算水平没有普及开而已][另外,紫台的年历计算也会使用美国喷射推进实验室JPL的DE431历表数据]
当然,我们应该感谢从春秋时代流传到现在的节气、朔望这一个个名词,一项项传统。我们会在清明祭奠自己的祖先,在端午纪念三闾大夫,在中秋品尝月饼……我讲述这个长长的故事,本意不是要批评传统——事实上,正是因为节气、朔望是来自祖先的馈赠,我才更希望,能够用精确、准确的方法去确定二十四节气,去明晰每一个初一和十五,在冬至的第一个日出把视线投往南方,在立秋开始的时候计算三伏。
诗经曾经说,周邦虽旧,天命维新,正如历朝历代把正朔视作天命的象征,历书也应当不断更新。好在,今天的我们,已经可以用平和的态度去看待修历了——前段时间上,今年会多出一个闰秒修正还引来了不少热议——所以,我写下这个故事,更多是为了纪念,纪念那一个个科学家、工程师、文学家、僧人、外国人、失意的政客、皇帝的囚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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