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为弗诺·文奇老爷子的界区三部曲写的一个导读，文奇老爷子最近去世，重发一遍以供纪念。
奇点主义
如果按照经典科幻的分类法，《深渊上的火》（或者整个“界区”三部曲）应该算太空歌剧。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它开创了自己的一个新的类型：“后奇点太空歌剧”。 什么叫太空歌剧呢？就是故事背景发生在太空，强调史诗和冒险的科幻小说。比方说最典型的太空歌剧就是中国读者很熟悉的《星球大战》，这是以整个银河系为背景的故事。但是呢，太空歌剧往往有个毛病，就是背景设定和故事本身是割裂的。就比方说，《星球大战》的故事换成中国古代背景，搞成武侠片，也一样成立。而很多比较严肃的科幻读者都认为，科幻小说应该是设定和故事能够紧密结合的文本，小说脱离了设定之后就不再成立，这才是好的科幻小说的标准。而很多太空歌剧都不符合这个标准。所以太空歌剧发展到后来，大家就往往不把这个类型看做是科幻小说，只是认为它是星际背景下的冒险故事。但是《深渊上的火》不一样：它既是很优秀的太空歌剧，是一个银河系大背景下的冒险故事，同时，也有非常坚实的科幻设定。 《深渊上的火》作为一本背景设定非常宏大的太空歌剧，也不仅仅只是一本书，它还有一个前传，叫做《天渊》，以及续集，2013年的《天空的孩子》。这三个合起来，叫做“界区”系列。当然，《天空的孩子》也并不是把这个故事完结了，界区系列还处于未完待续状态。然而，弗诺·文奇老爷子最近已经去世，瘟疫舰队也永远的停留在了20光年之外。不过，如果奇点如同老爷子预测的那样来临，可能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以老爷子为原型的强人工智能给我们续上界区系列。 说《深渊上的火》的类型是“后奇点”太空格局，是因为《深渊上的火》的整体设定是建立在奇点主义上的，奇是奇异的奇，点是小数点的点。在90年代之后，美国科幻里有很多有名的作者的创作都可以归成后奇点，比方说查尔斯·斯特罗斯。可以这样理解：弗诺·文奇写《深渊上的火》就是为了传达他对奇点理论的思考，什么是奇点理论？它的表现方式是什么？我们应该如何面对一个智能爆炸的未来呢？ 那么，说到这个，就得先说《深渊上的火》的作者，弗诺·文奇。跟许多科幻作家一样，弗诺·文奇自己也是科学家。他是美国圣迭戈州立大学的数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除了科幻之外，他实际上最大的贡献，就是提出了现在在科技界鼎鼎有名的“奇点”理论；而《深渊上的火》正是他的奇点理论最忠实的反映。 “技术奇点”理论是什么意思呢？奇点理论来自于对于人类技术发展历史的观察：人类的技术演进是一个加速的过程。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用了几千年的时间；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仅仅是一百多年。 我们拥有的知识越来越多，我们生产知识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那么就会出现一个时间点，知识生产的速度变成无限大，这称之为“技术爆炸”。而这样一个时间点，很可能会在短短几十年之内就发生，弗诺·文奇把它称之为技术奇点。认同奇点理论的人，也被称之为奇点主义者，他们认为，这个具体的时间点，就是真正的强人工智能诞生的时间。强人工智能诞生之后，就会自我进化，提高自己的智能水平，最终达到神一样的境界。所以，奇点来临也被叫做“超人巨变”。 接下来，我们要介绍一下本书的情节，再来讨论书中所涉及到的主题。书中涉及到很多的内容，但是大致的主题可以分成三部分： 一，书中的“界区”设定是为什么？它和奇点理论有什么关系？ 二，爪族作为一种集群生物所组成的文明会有怎样的生理和社会形态？ 三，爪族的发展和文明演进，和书中的界区设定，如何映照了现实中人类文明的发展？ 先介绍一下故事背景。 在遥远的未来，人类早已离开了地球，扩散到群星之中。银河系实际上是一个繁荣的文明体系，被分为多个“界区”，世界的界，区域的区，小说里写到了三个界区： 银河系较为内层的区域是爬行界，古老的地球就在这个区域，这个区域无法进行超光速飞行和通讯，不支持很先进的机器运行，也不可能存在人类水平以上的智能生物。 在爬行界之外，银河系边缘，则是飞跃界。这个区域里可以进行超光速飞行和通讯，也允许比较先进的技术和自动化机械运转，比方说反重力或者脑机界面，纳米技术等。 在银河系外面，飞跃界之上，则是超限界。超限界中的超光速通讯和飞行的速度非常快，而且也几乎完全不存在对于技术水平的限制。在超限界里存在的是超级智能，叫做“天人”，他们的智能和技术水平是人类级别的智能所无法想象的。人类跟他们的差别，就跟蚂蚁和人类的差别一样。 这三个界区我再重复一遍，最底层的是爬行界，智能最低；中间是飞跃界，智能中等；最高层是超限界，生活着很多超级智能“天人”。后边我们还会多次提到这三个界区。 在这里，作者给我们描述了一个很生动的银河系生态。飞跃界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在这个界区，生活的都是相当于人类智能水平的文明。飞跃界实际上也是分上中下的。越往超限界，就是上界，对技术的限制就越少，超光速跃迁和信息传递的速度就越快，文明程度就越发达。飞跃上界的很多文明致力于发展出先进的技术，达到技术奇点，进入超限界，成为天人这样的超级智能；这个过程称之为“飞升”。飞升实际上就是弗诺·文奇对超人巨变的一种解释。有很多文明会去发明先进的人工智能，或者生物学改造，等等办法来实现飞升。这个过程实际上也很凶险，不是所有的文明都能成功。比方说就有的文明可能会发展出一种纳米机器将整个星球都给吞掉了。这也是科幻中经常出现的一种对于科技发展的观点，原本是受控的科学技术，后来因为人类的贪婪失去了控制，吞噬了一切。 超限界是超级智能所在的地方，由于界区的限制，超级智能在飞跃界实际上是无法正常运行的。超限界的天人会向下面的文明出口技术，但总体来说，天人们对下面的态度是不怎么关心的，有的天人不过是因为好玩或者好奇，去下界做点什么事情，但很少对下面的这些文明产生恶意。天人的寿命也很短：一般是十年左右。 过了十年，飞跃界的文明就无法再接触到这些天人了，因为天人的智力水平在飞速发展，他们对下界可能是不感兴趣了，也可能是存在的结构无法承担飞速发展的智力水平，自我毁灭了。也不断有飞跃界的文明达到技术奇点，实现飞升，成为新一代的天人。在银河系的这几十亿年的历史中，飞跃界和超限界就是这样一个动态的过程，无数文明生生死死，但是银河系的基本形态是不变的。 而爬行界则很少有上界的文明会关心。爬行界也有无数的文明体系，但是光速和技术的限制，导致他们注定无法真正知道什么是先进和超级的文明，也基本上不可能与上界产生联系。有些飞跃界甚至超限界的文明，会出于学术研究或者娱乐或者形形**的动机，发射前往爬行界的打捞飞船，看能不能弄回来一些有趣的东西。由于光速限制，这些打捞飞船的航行时间都非常长，可能会有几百上千年，等飞船回来，可能当时发射飞船的文明都没有了。本书的男主角范纽文，就正好是这种打捞船的成果：他原本是几千年前爬行界的“青河舰队”的指挥官，最终丧命，被打捞船打捞，然后送到飞跃界，被一个天人复活。至于范纽文的事迹，就是本书前传《天渊》的内容了。 在这里，这种天外飞仙的写法，它更像是奇幻设定。那么弗诺·文奇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这里就要说到第一个主题：弗诺·文奇的界区设定，展示出的奇点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弗诺·文奇的所有小说的设定，实际上都是关于奇点理论的，描述的都是一个奇点来临的世界会怎么样。但是如果单纯的描写一个奇点之后的世界，那么对于读者来说就很难理解，也超越了作家的想象力。于是呢，他就把这个时间上的三个阶段拆成了空间上的三个区域，就出现了爬行界，飞跃界和超限界的设定。爬行界，实际上就是前信息时代；飞跃界则是信息时代；而超限界，自然就是奇点之后的世界了。在小说里，整体而言，故事也都发生在我们大家都很容易理解的飞跃界和爬行界之中，而对于超级智能占据的天人只是有侧面的描写和暗示。 故事的一开始，就是人类文明圈派出一个探险队，去超限界发掘一个史前巨库。所谓史前巨库，就是之前文明的超级数据库，在银河系这几十亿年的历程之中，无数智能文明生生死死，留下的这种巨库非常多。 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点：在《深渊上的火》的设定里，程序员做的主要的工作，实际上是考古。现在的程序员面对的最困难的任务之一，就是怎么处理已有代码的问题。你面对其他人写的代码，不知道他的思路，不知道当时的环境，可能用的编程语言都已经过时了，无从下手。在未来的银河系里，这个任务是程序员的主要工作：几十亿年无数文明生生死死，一切你可能想到的东西都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你想不到的东西也可能就存在哪个老旧数据库里。这些信息，就是财富。程序员的任务，就是去发掘这些信息，并且编写程序，把这些信息利用起来。如果运气很好，他们就可以凭借这些信息富裕繁荣起来。比方说，人类探险队去超限下界挖掘史前巨库，最基本的就是想要挖掘信息获取财富，而最高的目的就是看能不能在巨库中找到方法来将人类文明变成天人，这跟我们现在的一些科技创业者非常的像，比如伊隆马斯克就可以看成这样的一个人类探险者。 在探险队发掘巨库的过程中，他们没想到，这个巨库里隐藏的是一个充满恶意的超级智能，整个探险队就被这个超级智能毁灭。但是，有一小撮人在巨库之中找到了一个对这个智能的“反制措施”，设法逃了出去。他们逃亡到了飞跃下界和爬行界，这些地方是那个超级智能所触碰不到的。 小说中的这个有恶意的超级智能叫做“瘟疫”，它就和其他的天人不同，想要一统整个飞跃界。它极其古老，上次肆虐是在五十亿年前。这也引出了整个故事一个极其隐晦的暗线：界区实际上是人工的，是五十亿年前比天人更高的智能体“云中人”的成果，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像瘟疫这样的恶意超级智能。 载着人类探险队幸存者的运输船往飞跃下界一路逃亡，最后坠毁到一个爬行界和飞跃界交界的星球上，最后只有几个人类儿童幸存。这个星球上生活的是一种奇特的智能生物：爪族。 在这里我们就进入了本期节目的第二个主题，也是这本小说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爪族，这是以往科幻小说从来没有出现的一种集群生物。 爪族是一个处于农业社会，大致是前工业革命时期的文明。爪族的特点就是它的任何一个智能个体，都是由多个个体构成的。按照书里的描述，爪族的个体实际上很像长脖子的老鼠，称之为“组件”。组件的脑容量都很小，但是组件的脑袋都拥有一种振膜，就类似于音响和麦克风，可以发出并且接受超声波；于是，多个组件就能够组成有着足够脑容量的智能个体了，称之为共生体。每个爪族共生体可以由多个组件组合起来，可以是四个，也可以是十个，有点像乐高玩具可以任意组合；但是太少太多都不行。太少的话脑容量不足，而太多的话，一群组件之间无法协调。同时，爪族的共生体实际上也很难真正死掉：每个个体组件都是可以替换的，这里就更像乐高玩具了，某个组件坏掉了，换一个就可以。不过，替换组件会导致共生体的某些人格特质上的改变，这也是爪族政治斗争的核心。 这种智能生物是第一次在科幻小说里出现， 但是弗诺·文奇在这里并不是瞎编的。因为现代的认知神经科学表明，实际上我们人类就可以说是一种由多个独立个体组成的智能生物。人类的大脑由左半球和右半球组成，连结这两个部分的是胼胝体。科学家研究过一些胼胝体被切断的患者，也就是裂脑人。研究结果发现，裂脑人的两个脑半球会各自发展出一套性格特征。两个半球可能会有各自的音乐品位，甚至各自的宗教信仰。如果将正常人的某个脑半球麻醉，也可能会让另一个半球产生一套全新的人格特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爪族的设定实际上是走远了一步：连结人类的两个脑半球的是胼胝体，而连结爪族共生体的则是振膜和超声波。 所以这也造就了爪族很有趣的社会性质。一个密闭空间之中很难有太多的爪族共生体，因为他们的思考是有声音的，会互相影响，有点像你在一个很嘈杂的房间里就很难集中精力工作。这导致了爪族很难聚集在一起，做大规模的社会分工协作，这也是他们的发展程度始终都没有超过中世纪的原因。但是，由于爪族是一种共生体智能，他们的智力水平还要高过人类，所以，在有了比方说无线电耳机之后，一个爪族智能个体可以分散到很多不同的位置上，有着天生的协同能力。 幸存的人类儿童向外发出了求救信号，被飞跃界的人类接收到，他们打算去救援。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邪恶的超级智能“瘟疫”仅仅是一个常见的对下界种族抱有恶意的天人，这在超限界里不多，但是也会经常出现，而且仅仅会祸害飞跃上界，他们中下界是不会受到侵害的。女主角拉芙娜是个人类，在飞跃界的“中转系统”工作，在这里她遇到了被另一个超限界的天人所复活的人类，就是本书的男主角，范纽文。“中转系统”是飞跃界的一个非常大的信息中转中心。在一个信息社会中，这个中转中心就相当于工业时代的火车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瘟疫是一个魔头，它的目标，是一统整个飞跃界。它摧毁了人类在飞跃上界的殖民地，随后又摧毁了主人公所在的中转系统。男女主人公拉芙娜和范纽文在千钧一发之间乘着飞船逃脱出来，前往爪族的星球去寻找对抗瘟疫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被瘟疫和各方势力锁定，展开了宇宙级别的博弈，有人要帮助他们，有人要追杀他们。这里很有趣的地方，就是书中所描写的飞跃界的超光速通讯网络，每个文明都可以在上面发言，或者回复。其中的信息真假难辨，又被称之为“百万谣言网”。从表现形式上来看，这与后来兴起的网络论坛几乎一模一样。弗诺·文奇可谓是在前互联网时代就预言了BBS的诞生。 在他们前往爪族星球的过程中，他们面对的另一个情况，是爪族自身也处于斗争之中。他们需要帮助某一派，通过技术发展，来压过另一派。这两派也是根据爪族的社会特性来的：有一派自称为“剔割主义者”：这实际上是一种爪族版本的优生学或者说法西斯主义，主张是根据某种科学方法来挑选和捏合每个智能个体的组成部分。比方说，将一群有着优秀的数学才能的个体的后代拼成一个单独的智能，来创造出数学天才。当然，在书里，这一派是非常邪恶的，最终女主角拉芙娜一行人选择的帮助对象是另一派，努力让他们能够在技术上胜过对手。 那么，这就面临了另一个问题，也是《深渊上的火》的前传《天渊》和后传《天空的孩子》的一个主要问题：技术文明发展的关键是什么？ 书中给出的一个简单的回答，是“大炮与无线电”。也就是如果单纯想要通过技术援助将一个前工业时代文明的武力提升，只需要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我们都知道，在2000年之后，中国网络开始流行一种文学体裁，就是穿越小说。女性主题的穿越小说，主要是讲一个现代女性回去怎么跟历史里的人物谈恋爱的故事；而男性主题的穿越小说，则主要是讲现代人回到过去，如何利用现代知识将中国带到一条与现实不同的道路的故事，绝大多数的主题，就是如何通过技术援助帮助中国实现工业化。 《深渊上的火》里就有这样的段落，如何设计一套技术路径，将一个前技术文明一举提升到星际文明的水平，这在飞跃界里居然是一整个学科，因为几十亿年时间里，文明起起落落实在太多了，用游戏的说法，就是“爬科技树”。我们在二十五年之后回过头来看，不得不说，在这点上《深渊上的火》对这一点的探索有些过于粗糙；无论是大炮还是无线电，都是一系列的技术和工业突破的结果，想要短平快的从一个前技术文明那里获得成果，这是几乎不可能的。《深渊上的火》的前传《天渊》，书的主题之一也就是说如何维持文明的等级，不至于衰落。时至今日，我们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利用现代知识来实现文明的技术跃进，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过程；这是一个工业化和现代性问题。这涉及到的，是整个文明的共同演进。到了“界区”三部曲的第三部《天空的孩子》，到这里我们可以看见弗诺·文奇露怯了：《天空的孩子》里对于爬科技树的部分充斥了大量的想当然成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远不如这十几年来已经充分发展过的中国穿越网络文学（这里可以参考《临高启明》）。当然，考虑到《天空的孩子》写作的时候弗诺·文奇已经七十岁，精力和知识面的差距也是自然的。 那么，这就进入了第三个主题：爪族的发展，和整个书中的背景设定，是如何映照了现实中人类社会的发展的？ 在逃亡过程中，他们一边要指导爪族星球上的小孩和爪族的统治者，如何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来打赢战争，另一边，则是要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去躲避瘟疫的追杀。 整部小说，就是从一个我们现在的信息社会中的人的视角，去观察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和我们的未来。主角自身是一个信息社会中的人，去往爪族的中世纪封建社会，就相当于回到了我们的过去，是一种时间上的穿越；他们在飞跃界一路飞奔，与形形**的文明接触，就基本上是一个现代信息社会的状态；而他们始终也被超限界的超级智能瘟疫所追杀，他们面对的敌人则是我们的未来。 在这之中，他们收到了瘟疫群发的消息，号召飞跃界所有的智能生命加入到瘟疫的队伍中来，他会承诺繁荣和财富。在这个过程中，瘟疫说了一句话，可以说是整部小说的核心观点：任何大规模发展都是有门槛的；在门槛之外，这种发展是不可能的；在门槛之内，这种发展是不可避免的。 这可以说是浓缩了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人类文明的形态演进过程，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每个形态之间是飞跃式的。就好比说，你让一个一百万年前的猎人穿越到五十万年前的狩猎采集社会，他会觉得没有太大变化；他所处的环境还是同样的环境。但是让他穿越到五千年前的一个农业社会，他就完全不能理解了。而一个农民穿越到一个工业社会中，他同样也是什么都不懂。 这里我们可以用狩猎采集社会到农业社会的发展做一个例子。人类在发明农业之前，是一种狩猎采集的生物。根据现代的考古和人类学研究，实际上人类是很适应这种狩猎采集的生活的；毕竟从进化论角度来说，人类在狩猎采集生活中生活了几百万年，发明农业才一万多年。那么农业的发明对人有什么好处呢？实际上对于单个人类个体而言，农业的发明没有什么好处。在发明农业之后人类的平均健康状况比之前要更差。但是农业让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养活更多的人口，从而发展出了社会结构，最终形成了文明。更多的人数就意味着更强的战斗力，能够将原始的狩猎采集部落从土地上驱逐。过了一万多年，现存的原始部落只能活在偏远的地方。所以说，人类没有发明农业，门槛之外，就只能是一种原始的生活；人类发明了农业，越过了这个门槛，那么接下来的大规模发展就是不可避免的。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也是一样的，一个农业社会是无法与工业社会对抗，除非它自己也工业化。 同样的逻辑也可以用到奇点主义上面去：人类是否能够“不去”发明出强人工智能，就保持现在的状态，阻止奇点的到来呢？恐怕不能。全世界如此多的公司在竞争发展人工智能，无论是追求利益还是人类的进步，你是不可能让他们全部停下来不干的。消费者也想要更好的地图应用，更智能的搜索引擎，更好的语音识别，你不干自然有其他人干。如果我们真的越过了这个门槛，强人工智能的出现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强人工智能的出现未必是一件好事。在小说的后半段，暗示的是界区的分界是五十亿年前比天人更加强大的超级智能，也叫做“云中人”干的，那时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对抗瘟疫。女主角拉芙娜说过：如果没有界区的分别，银河系就没有可能存在像他们一样的平凡的智慧生命，而只可能存在天人。银河系就像一片海洋，浅层都是大鱼，由于水压的关系无法游到深海里来；他们就像深海的小鱼小虾，依靠浅层落下来的残渣生活。如果没有水压，他们只会被上层的大鱼一口吃掉。界区的存在拯救了平凡的智慧生命。 书的结局，主角们来到了爪族星球，找到了遗落在爪族星球上的反制措施，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超限界的超级先进的机器，由50亿年前的超级智能制造。范纽文启动了这个反制措施，并且最终牺牲。其后果，就是对界区分界的改变，爬行界的界限一路往上，将银河系这边的飞跃界也全部淹没，很多文明就此毁灭了。于是瘟疫派来追杀他们的舰队也深陷爬行界，只能亚光速前进，可能还需要一百多年才能到达他们现在的位置。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提升爪族的科技水平，在瘟疫舰队到来之时能够造出足够先进的飞船与之对抗。这个过程，就是《深渊上的火》的续作《天空的孩子》的内容了。 我们再来总结一下本书的三个重点： 一，界区的设定实际上是人类文明的发展阶段，从时间维度变成了空间维度； 二，神奇的爪族的集群智能，单个个体只是非常愚笨的生物，但是多个个体通过超声波联系起来就有足够的脑容量形成智能，这与人类由个体走向社会协作的路径是相同的； 三，文明的演进过程，是一种跃进式的变化。任何大规模发展都是有技术门槛的；在门槛之外，这种发展是不可能的；而在门槛之内，这种发展是不可避免的。 弗诺·文奇作为一个奇点主义者，在小说中所传达的就是奇点理论的文学式展现。他认为文明的发展和奇点的到来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事情，而这个时间点可能就在二十年之后。那么他的想法是否正确，我们只能等待时间来回答了。 PS：李克勤老师的翻译当然是精到的，当然，从2019年的如今回望，也会发现一些错误。有一个小小的勘误如下：拉芙娜和中转集团的高层领导格隆多会面，格隆多提到天人“老头子”想找一个人类作为他的研究对象，报酬是“创建一个预言系统”。原文在这里，“预言系统”的单词是Oracle。考虑到弗诺·文奇的计算机科学背景，这里的Oracle应该指的是“神谕机”，是能够处理一般的图灵计算所无法计算的问题的计算机。 PS2：很有趣的一点，译文中的“应用天人学”的原文是Applied Theology，应用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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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4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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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天空的孩子，不存在的
(以上句式可以照搬套用海伯利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