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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转贴】食南之徒[马伯庸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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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楼主| 发表于 2023-2-16 11:14 | 只看该作者
夜郎要被牵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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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发表于 2023-2-16 11:41 | 只看该作者
政治隐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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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23-2-16 11:4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恶毒的政治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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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发表于 2023-2-16 11:4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恶毒的政治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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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发表于 2023-2-16 11:46 | 只看该作者
战略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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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发表于 2023-2-16 11:51 | 只看该作者
饶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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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发表于 2023-2-16 12:2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这嘉鱼原来就是蒸汁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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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23-2-16 12:53 | 只看该作者
变相甜咸党之争

至于什么隐喻?你们不要乱说啊,才没什么蛙什么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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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23-2-16 13:1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不够肥的嘉鱼 ×
饿肚的蒸汁银鱼 ✓

—— 来自 OnePlus KB2000, Android 13上的 S1Next-鹅版 v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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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23-2-16 14:2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是什么鱼?刀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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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发表于 2023-2-16 15:3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Processed 于 2023-2-16 15:41 编辑

嘉鱼这玩意吧,历史上是有的,湖北那个嘉鱼县的嘉鱼就是这个嘉鱼

但是嘉鱼具体是什么玩意早就失传了,所以这段外形可能是按墨头鱼写的,做法其实是按照刀鱼写的,但很明显刀鱼不是嘉鱼,毕竟一个在长江一个在珠江,一个清明吃一个国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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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发表于 2023-2-16 15:5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Processed 发表于 2023-2-16 15:37
嘉鱼这玩意吧,历史上是有的,湖北那个嘉鱼县的嘉鱼就是这个嘉鱼

但是嘉鱼具体是什么玩意早就失传了,所以 ...

墨头鱼现在怎么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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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发表于 2023-2-16 16:41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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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发表于 2023-2-16 17:3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走在路上 发表于 2023-2-16 16:41
原微博下面的评论,不知道是否准确

哦哦哦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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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楼主| 发表于 2023-2-16 18:23 | 只看该作者
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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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发表于 2023-2-16 21:3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那么卷口鱼现在怎么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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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发表于 2023-2-17 01:07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嘉鱼无论烹还是煎,应该不至于耗费这么久才对。


汉朝有煎这个方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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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楼主| 发表于 2023-2-17 11:23 | 只看该作者
“我听说汉朝乃是礼仪之邦,断不会有这么不知礼的使者。此人不告而入王祠,刺客无疑!”——《食南之徒》第五章


“阿嚏!”



唐蒙在马上打了一个**的喷嚏,唾沫星子如飞矢溅出好远。庄助嫌恶地一抖缰绳,催促坐骑超前一个身位,以避其锋芒。在前面带路的黄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朝着白云山的方向走。



三天之前,唐蒙在珠水意外落水,这件事迅速传遍整个番禺港,每个人都添油加醋,衍生出了无数版本。比如“汉使看中酱仔美色,用强不成反被推下水”,比如“汉使贪吃肉酱,腹泻腿虚跌落甲板,屎尿齐污”,甚至还有更荒唐的,说“汉使乃是江中鼍龙所化,一闻到鱼酱味道,便现出原形嗷的一声跳回水中”。



庄助一度怀疑,是不是橙水在背后刻意推动流言。那个人讲话阴阳怪气,最擅长这种下作手段。无论是与不是,汉使的形象算是全毁了,沦为番禺港的笑谈。



至于唐蒙,他入水受了寒气,喷嚏不止,只能卧床安歇。熬到第三天,他强打精神,炖了一釜可以发汗解表的麻黄鱼头汤。可一口鲜汤还没尝上,吕嘉传来消息,说南越王即将启程前往白云山祭祀先王。唐蒙欲哭无泪,只好挥别鱼汤,被庄助拖着提前上路。



白云山距离番禺城不远,有一条秦式直道相联。道路两侧除了繁茂的植被,还有一片片散碎的水田,许多戴斗笠的农人在其中弯腰忙碌。扶犁的扶犁、插秧的插秧,除了他们驱赶的耕畜是一种头生盘角的灰牛之外,放眼望去景致与中原地区并无太大差异。



汉使一行沿着这条直道,不过一个时辰便抵达了位于白云山麓的武王墓祠。



赵佗去世之后,陵寝坐落在白云山中,但具体位置秘而不宣,另外在白云脚下修起一座墓祠,供后人设祭之用。大概是国力所限,这座墓祠比中原太庙要寒酸太多,不过是一座单檐悬山顶的殿宇,殿下无台,殿前无阙,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苍劲龙柏之间。墓祠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武王祠”三字。



两个时辰之后,南越王赵眜便会抵达这里。他们只要在墓祠门口耐心等着“偶遇”就成了。



眼下时辰还早,庄助背着手,背着手围着墓祠转了一圈,忽然指着祠顶那块木匾,大发感慨:“你们看看。周秦之世,本无此物,萧丞相修建未央宫时,才第一次在前殿题额,从此遂有悬匾之法。看来南越不止袭用秦制,汉风对其也影响至深——不愧是中原故郡,事事都要学北边。”



唐蒙正捧着半个胥余果壳,抠里面的果肉,闻言抬起头来:“说起汉风,庄大夫,你刚才注意到沿途看到的农田景象没……阿嚏!”庄助厌恶地站远了几步,讥讽道:“唐副使,你怎么净惦记着吃食?” 唐蒙摇摇头:“不是,不是。您看他们耕作的方式,有何特别之处?”



“岂不是中原处处都有的景象?”



唐蒙一拍果壳:“没错,正是中原的寻常景象,所以在这里才不寻常。我刚才路上看到沿途那些农民,没有在水田里直接撒种,而是插栽秧苗——这别稻移栽的法子,在中原推广不过十几年光景,南越就已经学会了。”



庄助神色微讶:“他们学得这么快?” 唐蒙掰着手指算了算:“当然快啦。别稻移栽,比撒种的产量能高出四成。如今已是七月底,他们还在抢种秧苗,说明一年可以种两季。好家伙,这南越国每年的水稻亩产,得冲着十二三石去了。”



唐蒙在番阳县丞任上呆了五年,对农稼之事甚是熟稔。不须多做解释,庄助已醒悟这意味着什么。



南越的气候得天独厚,又得了中原耕作技术,蓄积必然丰饶。国之大事,唯耕与战。南越国既有五岭天险凭恃,粮草也足堪支应,怪不得有些人会起异心。



“朝中总有些无知官僚,只为些许蝇头小利,竟把如此重要的农稼之术外传!” 庄助愤愤道。唐蒙的神情却很微妙,轻声喟叹:“也不好这么说,农稼毕竟是仁术。粮食多收几石,就能少饿死几个人呐。”



“养肥了山中猛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庄助反唇相讥。



“田地就在外面摆着,就算朝廷禁绝外传,难道南越就学不到了么?” 唐蒙对这个话题,意外地固执,“左右禁不住,不如由官府出面主动传授,大张旗鼓,让南越百姓都知道吃饱肚子是谁的恩德,长此以往,人皆归心——庄大夫说让实利而守虚名,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庄助没想到唐蒙会冒出这么一番议论,他想了想,一挥袖子:“总之你把这件事记下来,待回到长安,供天子参考。”



唐蒙知道,这是上司委婉地表示谈话结束。他抬头看看日光,笑嘻嘻道:“这里有些气闷,南越王还要两个时辰才到,我想去附近透透气。”庄助看了他一眼,默契地点点头:“你去吧,我这里有黄左将照顾,只是不要走太远。”



本来黄同想跟着唐蒙一起出去,被庄助这么一说,只好留下来。



唐蒙走出墓祠,随便选了条山路,朝着白云山的深处走去。未来倘若开战,这里必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庄助一早就吩咐他,设法勘测一下白云山势。对唐蒙来说,与其和上司在这里尴尬对望,还不如出去溜达一下,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懒,于是态度难得积极起来。



这座白云山不算大,目测宽不过八里,长也只有十几里。若论气势,远不能与巍峨五岭无法相比。但此山胜在山体跌宕,峰峦众多。唐蒙简单目测了一下,这附近至少有三十几座大小山峰,植被厚密浓郁,高低交错在一块,如同一团揉皱了的绿绒布。



唐蒙一边顺着山势闲逛,一边在随身携带的绢帛上勾画,说不出地惬意。约摸半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一条潺潺而下的溪水。他正好走得乏了,大喜过望,飞奔到溪边,先美美喝了几大口清冽甘甜的溪水,突然嗅到一缕异味。



唐蒙如同一头警觉的肥野猫,脖子迅捷转向溪水上游,昂起下巴,鼻息翕动。他努力分辨了片刻,分辨出这是一种酸臭味,微微有些呛,但稍稍回味一下,能从这酸臭中品出一丝醇厚。



在幽静山林里,怎么会有这种层次丰富的味道?唐蒙起了好奇,把地图绢帛塞回袖子里,缘溪上溯,很快看到一处山间岩洞。



唐蒙仔细分辨了一下,确认味道是从那洞里传出来的,信步走了过去。甫一到洞口,他立刻感觉到一股清凉扑面而来,暑气为之一散,再定睛一看,只见洞里面摆满了**小小三四十个陶罐。不用开盖,仅凭味道就能分辨出里面盛放着各种酱物与腌物,少说也有十几种品类——那股异味的根源即在这里。



一个老头从洞深处走出来,略带警惕。唐蒙递了一小块肉脯过去,老人家态度立刻变热情了。他应该是秦人出身,中原话很流利。两个人攀谈了几句,唐蒙才知道这里是个仓库。山洞比外面相对阴凉,门口又有溪水,很适合存放腌渍之物。



“番禺城的酱园,大多都在白云山周边,但只有我家品质最好。”老头见他穿着不凡,以为是哪个进山纳凉的贵人,便有意夸耀了一句,“武王生前,他老人家最喜欢吃我家的东西。”



“哦?你家是御用的……” 唐蒙意识到自己用词有误,连忙改口,“是王家专用的么?”老头得意道:“那倒不是,不过武王经常派人来我家采买,不信你尝尝。”



他殷勤地拿起一片贝壳,从罐子里舀出一点豆豉酱递给唐蒙。唐蒙尝了一口……好家伙,这小小一罐豆酱里装的盐,能活活齁死骑田岭前的全部汉军。



老头见唐蒙皱眉头,连忙解释道:“我父亲和武王是同乡,所以我们张记酱园的配方,是保留北方的原味。其他家的酱物味道太温吞了,吃起来没劲儿——这话可是武王亲自说的!”



唐蒙一想,也有道理。赵佗是恒山郡人,那边普遍嗜咸。一个人小时候养成的口味,无论后来走了多少地方,无论长到多大年纪,都很难改掉。



老头忽然又落寞起来:“可惜啊,现在嗜咸的人越来越少,如今的南越王不爱吃,我几个儿女也不爱吃,都爱吃石蜜饴蜜之类的甜物。这几十罐酱我坚持要做,可一直卖不出去,只能存在这里,唉……”



唐蒙宽慰了老人几句,忽又问道:“对了,你们张记酱园,做不做枸酱?” 他那天晚上对枸酱的印象最为深刻,那种稍现即逝的奇妙,至今念念不忘。



老头一怔:“枸酱?那玩意儿只有甘蔗手里才有。”唐蒙一头雾水:“甘蔗是谁?” 老头说是个小姑娘,描述了一番长相,唐蒙反应过来了:“哦,那个在番禺港的小酱仔?”



“对,就是她。整个番禺城,她家的枸酱是独一份,别处都弄不到。”



唐蒙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那晚他被水手救上船之后,甘蔗已经不见了。听说她被狠狠鞭打了一顿,撵下船去,不知后面怎么样了。



“为什么你们不做枸酱?”



“不会做啊。” 张老头讲话倒是坦诚,“枸酱那东西怪得很,酱不像酱,酒不似酒,那味儿却能偏偏勾走人的魂儿,回香无穷。番禺城的大酱工们一起琢磨过,可连这酱到底是用什么原料熬制,都没搞清楚过,只能确认一件事——肯定不是用的枸杞,也不知谁起的这怪名,故意误导。”



唐蒙更加好奇:“所以,这是甘蔗那个小姑娘的独家秘方?” 老头摇摇头:“咳,这不可能。她一个孤儿,每天跑码头做酱仔,就算有秘方,又哪来的精力去熬蒸腌渍?”



“孤儿?”



老张头道:“这丫头啊,从小有母没父。她母亲本来是在宫里作厨子,后来犯了大错,投水自杀。她一个人每天从白云山进各种酱货,扛去码头贩卖。啧,真是苦,真是苦。”



唐蒙暗道怪不得那姑娘面黄肌瘦,原来竟还是个早年失怙、近年失恃的孤儿。



“所以她的枸酱,也是从别人手里弄来的?”



老头点头:“大概三年前吧,甘蔗开始卖这种叫枸酱的东西,尝过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可惜谁也不知她从哪里进的货,她也从不肯说。好在那玩意儿走货量很少,每两个月也就两小罐,大家可怜她,由着她卖个糊口钱。”



“那如今在哪里能找到她?” 唐蒙急切道。



老头捋了捋胡子,貌似沉吟。唐蒙掏出五枚铜钱,说你给我拿一罐鱼露吧。老头冷哼一声,唐蒙如梦初醒,硬着头皮说:“我要那罐豆豉酱好了……” 老张头这才接过钱:“这款豆豉酱你仔细品品,真不一样。” 唐蒙懒得争论,说好好。



老张头喜孜孜拿起一罐给他,然后说:“贵人想要找她,可以去西边瞧瞧,沿着溪水上去就行。那边还有个大酱园,甘蔗一般会去那里进货。”



唐蒙怀抱着豆瓣酱罐,按照老头的指引一路溯溪而上,很快看到另外一处僻静岩穴。他刚刚走进,远远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为什么今天不能卖给我啊?”



声音清脆响亮,确实就是那天的小酱仔。唐蒙探头张望,只见她站在酱园门口的石头上,蹙眉挺胸,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竹篓,委屈得像一根没发起的小豆芽。



对面的酱园管事不耐烦道:“今天国主来祭祀先王,晚上要在白云山住下,附近合用的酱都调空了。下一批酱熟得五天以后,到时候你再来好了。” 甘蔗急得身子一晃,语气多了一分哀求:“我前几日没出门,今天再不出去卖货,可捱不到五天以后啦。”



酱园管事奇道:“我记得你刚进完一批,怎么快就卖光啦?” 甘蔗左手捏住右胳膊,咬着嘴唇不吭声。



远处的唐蒙知道答案。那一晚在船上,甘蔗扛去的一竹篓坛罐尽皆摔碎,对这种小商贩来说,几乎是全部家当的损失。小姑娘胳膊上有鞭打的淤痕,估计被打伤卧床了好几天,今天实在熬不下去,不得不强拖病体来进货。



酱园主人见她神情黯淡,换了个语气:“甘蔗姑娘,其实你何必这么为难,只要你把枸酱的秘方卖给我,便不必这么辛苦。”甘蔗面色一变:“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她气鼓鼓地扛起竹篓,毫不犹豫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酱园主人摇摇头,回转到岩穴里去。



唐蒙有心跟甘蔗打个招呼,可又怕对方反应激烈。这姑娘性子太要强,而且似乎对北人有敌意,他只好偷偷在后头跟着,寻思着找个机会给她点补偿。



甘蔗背着竹篓在林子里穿行,身影比河边的芦苇还纤弱些,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大概是大病初愈,她走了一段就要放下竹篓歇歇,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一汪水塘前。



这是溪水从岩边分流出来的一个小塘,形状如掌,水质清澈见底,半边水面都被各色水生绿叶遮住,甚至可以看到几条游鱼,浮空似地飞着。甘蔗走乏了,跪在池塘边双手捧着清水啜了几口。许是太饿了,她抬起脸怔了一阵,伸手去扯水面的叶子。



那水生植物从水下伸出一根长柄,柄端分出三枚椭圆形绿叶,样子颇似茨菇。甘蔗伸手一扯,扯动整株植物离开水面,下面的根茎居然像藕条那么粗。甘蔗饿得没什么力气,费力拽了半天,才把它拽上来,撅成数节,连根带叶放入篓中。



看甘蔗的举动,大概是打算弄点野菜裹腹。唐蒙心下惨然惭愧,决心露面去帮帮她。他刚一迈步,却见水塘另外一侧走来两个汉子。这两个汉子头裹圆巾、身着褐短衫,身上带着一股酸味,大概是附近酱园的酱工。



两个酱工显然认识她,眼睛一亮:“甘蔗,怎么不去卖酱,反而在这里捞绰菜呀?”



甘蔗不理他们,一个酱工笑嘻嘻道:“听说你前一阵恶了一位贵人,挨了顿打,这会儿好点没?我来帮你看看伤口。” 说完就去扯甘蔗的袖子。甘蔗瑟缩着身子躲开,继续埋头去拽野菜。



这更激起对方的恶趣味,第二个酱工伸手去摸她的脸:“看你卖酱那么辛苦,都瘦了,不如来我家算了。只要把枸酱的配方当嫁妆,亏待不了你。咱们白天熬酱,晚上熬人。”



他自以为说得俏皮,不料甘蔗“啪”地打开他的手,冷冷道:“回去熬你家的猪吧,都是同类,只有它不嫌你脏。” 另一个酱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这汉子脸面挂不住,抬起大巴掌怒道:“你一个小酱仔,敢骂老子?” 说完抬手就要打。



甘蔗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并不躲闪或求饶,而是梗直了脖子,死死盯着那酱工,仿佛要用目光支撑住自己。



那酱工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大手刚要扇下,这时一个陶罐从斜里飞出来,“咣当”正中脑壳。这倒霉鬼身子一歪,直接扑倒在地,一罐黄褐色的豆酱全洒在脑袋上。旁边同伴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也跌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甘蔗吓了一跳。她一抬眼,看到一个胖子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再定睛一瞧,居然是那天在船上的可恶北人,脸色霎时难看了几分。



唐蒙不太熟练地抽出佩剑,笨拙地挥舞一下,沉声厉喝:“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做得好勾当!” 那两个酱工一见长剑寒光湛湛,再看来人衣袍华美,当即唬得面如土色,什么都不敢说,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待得两人消失在树林深处,唐蒙才长舒一口气。他可没用过剑,真打起来肯定白给。他试图把长剑插回鞘里,却尴尬地连续失败了三次,不得不把双腿并拢夹住剑鞘,才算把剑插回去。



甘蔗见他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旋即又变回警惕神情。唐蒙看看她,一指地上破碎的罐子:“你如果要买酱,那边有个张记。” 甘蔗一撇嘴:“张老头家的东西咸死了,根本卖不出去,我才不要从他那里进。”



这其实是唐蒙故意抛出的一个破绽,就为引得甘蔗开口。只要肯开口,接下来就好办了。唐蒙附和道:“他家的盐确实是放得多了点,把本味都给遮住了,实在可惜。”借着讲话的机会,他走到池塘边,顺手帮着甘蔗一扯,把一整根植物从水里**。甘蔗也不说谢谢,自顾扔进竹篓。



“这叫什么?” 唐蒙问。甘蔗觉得这人没话找话,头也不抬,硬邦邦道:“绰菜。” 唐蒙想了想,没听过,大概又是什么岭南特有的物种:“这能做什么用?”



“焯热了直接吃,能哄饱肚子睡觉。睡着了就忘了饿了。”甘蔗冷冰冰地回答。



唐蒙见她揪叶子时手腕都在发抖,大概是虚得实在没力气了,赶紧道:“啊,对了,甘蔗姑娘……前几天的事,实在对不住。” 甘蔗浑身一僵,冷笑起来:“是我瞎了眼,不该上贵人的船,须怪不得别人。” 唐蒙道:“这里有两吊钱,你拿去,权且算是赔罪。”



甘蔗没料到,这家伙居然真拿出钱来。她狐疑地接过去,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足斤足两,而且是秦半两,不是汉铸的轻薄榆荚钱,眼神更疑惑了——这个贵人特意追到白云山里,难道就为了给一个小酱仔道歉赔钱?



唐蒙又道:“对了,甘蔗姑娘,那天吃到的枸酱,请问你那里还有存货么?” 甘蔗本来稍有放松,陡然又被马蜂蛰的一口似的:“果然还是为了这个!你们都是苍蝇变的吗?一个个闻着味就凑过来!没有,没有!”



她把钱吊子往唐蒙身上狠狠一砸,背起竹篓就要走。唐蒙连忙解释:“我不是打听配方,我是想买来吃,买还不行嘛?” 甘蔗停住脚步,回头决绝道:“我是不会卖给北人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隆隆的鼓声,由远及近,颇有节奏。唐蒙一拍脑袋,糟糕!这鼓声应该是南越王的先导仪仗传来的,他得赶回武王祠,和庄助一起“偶遇”南越王了!



他三步并两步冲到池塘边缘,这里位于一处小山坡上,可以远眺番禺城通往白云山的大道。唐蒙远远眺望,看到一支黑压压的长队缓缓走在大道上,朝着山麓而来。



他的方向感甚好,一瞬间便判明了自己和武王祠之间的位置关系。从山腰到山脚的武王祠,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落差甚大。刚才他是盘绕而上,如果原路返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时辰,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队伍抵达。



甘蔗本来要走,看到唐蒙站在山坡边缘,几次试探着往下去又缩回来,忍不住道:“你是想尽快下山?” 唐蒙忙不迭地点头。甘蔗叹了口气,说我不要欠北人的人情,你跟我来吧,有一条近路,就是要吃点苦头。



唐蒙看了看山坡高度和密不透风的灌木林,又看看甘蔗,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只是想进山偷个闲啊!” 胖子在心中欲哭无泪,不得不哆嗦着榔槺身躯,紧随小姑娘朝那一片绿海投去……



……与此同时,站在武王祠前的庄助,也陷入焦虑之中。



刚才黄同来报,说南越王即将抵达,可副使唐蒙却迟迟未归。庄助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白云山,繁茂的植被遮住了山中任何动静,那个混蛋八成又藏去哪儿去偷吃东西了吧!耳听得锣鼓声越来越近,庄助心一横,索性先不去管他,挺胸迈步,准备迎候武王的到来。



只见一里开外,负责先导的轺车已经驶来,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大车、持旗骑士和乐班。人数很多,但大部分车辆皆是牛车。南国马匹数量很少,畜力主要靠牛,和大汉帝王的仪仗相比寒碜了不少。



眼见车队将至,庄助忽然听到墓祠后面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视线转过去,赫然看到墓祠后的密林里钻出一个黑瘦的小姑娘,背上还有个竹篓。庄助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见到一个肥硕的身影拨开灌木,满头碎叶与藤须子,活像一只绿头肥鹦鹉。



原来唐蒙跟着甘蔗一路披荆斩棘,取直下行,楞是从密不透风的坡林里钻下山来,右侧衣袖还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好歹赶到了。



一见唐蒙这副狼狈样,庄助气得要用剑鞘去抽。这时黄同急急跑过来,说国主车驾已经停在祠门口了。庄助悻悻把剑按回鞘内,低声道:“快给我收拾干净!” 唐蒙忙不迭地把带着倒钩的藤须往下摘,疼得连声嘶哈,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对庄助大袖一甩,郑重道:“幸不辱命!”



“还拽什么词!赶紧把那破袖子收起来!”



庄助气得直翻白眼。只见唐蒙右侧衣袖被树枝划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条肥嘟嘟的白胳膊。若被南越人看见,还以为汉使是来送祭祀用的豕肉。



那边甘蔗冷声道:“咱们两清了,我走了。” 她背起竹篓正要离开,却被黄同给拦住了:“你不许走!”



唐蒙以为黄同要责骂她,先一步挡在面前:“黄左将,她就是给我带路的。” 黄同一跺脚:“哎呀,现在国主已经到了,周围全是卫兵,她现在一个闲杂人乱走乱闯,会惊扰王驾!”



唐蒙环顾四周,实在没什么躲的地方。他看了眼身后的墓祠深处,发现祭台后面的壁柱旁有条窄窄的空隙,说甘蔗你去那里躲躲吧。黄同脸色大变:“那里可不能……” 他还没说完,甘蔗已被唐蒙硬是推了进去,她实在太瘦,居然嵌得严丝合缝,只有竹篓放不进去,随手扔在一旁。



她刚钻进去,就听墓祠外一阵脚步响动,有唱仪官高声喊道:“国主驾临。”这下子黄同也没办法了,只好悻悻瞪了唐蒙一眼,站回到庄助身旁,恭敬肃立。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在护卫的簇拥下迈入武王祠,此人头戴九旒冕,身着玄衣纁裳,头发垂下两缕在耳边,末端用玉环束结,正是赵佗的孙子、当代南越国主赵眜。



庄助悄声对唐蒙道:“你看,赵眜这番装束,便是南越国主与百粤大酋的合体,以示两边兼顾,哼,真是不伦不类。” 唐蒙好奇地抬眼看去,这位南越王双眼高低不一,左右斜错,给人一种头歪的错觉。两个硕大的眼袋如悬铃垂挂,显得神情萎靡不振。



他忽然意识到。“眜”字读“默”,本是眼目不正之意。赵佗大概承秉着先秦遗风,以出生婴儿的体貌特点给孩子命名,看他双眼错落,名之曰“眜”,如晋成公之名“黑臀”、鲁成公之名“黑肱”。但……堂堂一国之君,叫这个实在太不讲究了吧?



在赵昩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官员。一个自然是吕嘉,另外一位额前垂发、面色焦黄的胖老头,想必就是土人一派的领袖橙宇。他们穿的皆是改造过的窄袖凉袍,足踏绳编木屐,想来南越官员都是这么打扮——凉快是很凉快,只是太不正式了,怪不得庄助瞧不上。



橙宇一看到庄助,第一时间挡在南越王赵眜面前,瞪圆了眼睛怒喝道:“前方何人,竟敢刺杀大酋!” 不知为何,他的双眼淡黄如赭,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一样。



橙宇话一出,周围的护卫立刻紧张起来,呼啦一下把南越王围在中间。庄助不动声色,吕嘉先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何事惊慌,毛毛糙糙的,平白惊扰了国主!” 说完他对赵眜一揖:“国主,这不是刺客,而是汉使。”



赵眜抬抬眼皮,嘟囔了一句:“哦,是汉使啊?” 语气含混,听不出什么情绪。旁边橙宇大声道:“我听说汉朝乃是礼仪之邦,断不会有这么不知礼的使者。此人不告而入王祠,刺客无疑!”



他的声线尖锐而古怪,但发音字正腔圆,搁在长安朝堂上也是一把论辩好手。庄助哪里还听不出来,橙宇这是在借题发挥。他立刻上前,径直对赵眜一拜:“汉使庄助,禀大汉天子之命,前来拜祭武王,不意偶遇殿下,冒昧死罪。”



橙宇叫道:“确实该是死罪!武王祠乃我南越重地,先大酋魂魄所栖。你们像个小贼一样偷偷摸摸藏在这里,存的什么心思!” 吕嘉看了他一眼:“橙左相,你一口一个死罪,莫非是想替国主做主么?” 橙宇回瞪过去:“若他们真是汉使,为何不先去番禺城觐见?哪有不知会主人,先跑来别家墓祠的道理?”



橙宇讲起话来咋咋呼呼,颇有几分心直口快的蛮夷风格。可他每次嚷出来的话,却句句诛心,不太好接。



庄助早有准备,朗声道:“南越武王年高德劭,为朝廷藩守南疆近百年。本使临行前,天子谆谆叮嘱,要本使一至岭南,务必先行拜祭武王,以表慕贤尊老之心,试问橙左相,是觉得武王不配先受拜祭吗?”



庄助这一句话,更是诛心。橙宇眼皮一抖,知道这人不好对付,正琢磨要如何开口,旁边南越王赵眜却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伸出手来搀住庄助,神情很是感动:“唉,汉天子有心了,使者有心了。武王他老人家啊,生前最喜欢北边来使者,一聊就是一宿。你们能想着先来拜祭他,陪他讲讲话。很好,很好,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欢喜得很。”



他这么一表态,算是承认了汉使身份,气氛登时缓和下来。橙宇也不是真的要抓刺客,不过是想趁机杀一杀汉使的威风。他环顾四周,叫住了负责护卫的中车尉:“吕归,你过来!”



这人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吕氏族人,橙宇训斥他道:“明明汉使就在墓祠外等候,你负责巡查,为何不提前通报?”



吕归看了眼旁边的吕嘉,这事是家主安排“偶遇”,自然不能提前通报,但这理由没法讲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半跪下去,垂首请罪。橙宇冷笑道:“莫非你见到汉使,动了乡梓之情,想要行个方便?”



这话一说出口,吕归脸色登时大变。这指控实在太严重了,他急忙分辨道:“左相明鉴,在下只是一时疏失,绝无与汉使私下交通之事。这位使者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橙宇阴恻恻道:“见面也许是第一面,但沟通可未必是第一次了。我听说汉使几天前就来了,留在番禺港的船上迟迟不见动静,也许就是等谁做内应吧?” 他若有若无地看了吕嘉一眼,吕嘉冷哼一声:“吕归如果做事有疏漏,该罚则罚,左相你不要扯别的。”



橙宇双眼上下的褶皱一同挤压,几乎让眼睛凸出来:“右相处事公正,不因私废法,实在佩服。” 他看向吕归,面色一沉:“今日在祠内等候的若不是汉使,而是个心怀歹意的刺客,你这么粗率敷衍,岂不是置大酋于危险之中?”



吕山喉结滚动,却不知如何辩驳。橙宇趁势道:“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呢?如此心不在焉,怎么放心你来负责宫禁。滚出去,自领三十鞭子,等一会儿把腰牌交给橙水吧,别给右相丢人。”



中车尉这个职位一直由吕家把持。吕嘉没料到橙宇借题发挥,硬生生要夺掉一个要职:“橙宇,吕山有过当罚,但中车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你自作做主,当场分给你家子弟,是不是太不把国主放在眼里了?”



橙宇不慌不忙道:“我这是内举不避亲。橙水身为中尉,本就是中车尉的副手。正选既去,次第补位而已,和他是不是橙氏没有关系。宫城与大酋身边,警卫不可有一刻松懈,还是你觉得无所谓?”



这句话反问实在犀利,吕嘉只好暂且闭上了嘴。奇怪的是,他们吵成这样,赵眜却恍如未闻,只搀着庄助的手一直在絮叨,大概这在南越朝堂属于日常,早习惯了。



站在庄助旁边的唐蒙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偷偷朝壁柱方向看了一眼。甘蔗藏得挺好,现场根本没人发现。正巧橙宇朝这边靠近了一步,吓得唐蒙赶紧挺身站过去,遮蔽对方视线。就这么一交错,他闻到橙宇身上有一股味道,这味道苦中带香,似乎是某种中原不常见的香料。



他再仔细一闻,发现这里每一个南越大人物,身上都带着一点独特的香味。看来南越人嗜香,有事没事都喜欢熏点什么。唐蒙本还想仔细分辨,可很快发现祠堂里的味道变得驳杂不堪,似有鱼露、兔醢、猪脂羹、腌芥子……味道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唐蒙毕竟不是狗鼻子,实在有点疲于奔命。



好在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一大批仆役从墓祠外鱼贯进来,一个个报罐抬坛,举案端盘,一会儿功夫就在墓祠内摆开一片祭祀用的飨宴。各色珍馐,琳琅满目,里面一半食材唐蒙都认不出来。



怪不得甘蔗买不到好酱,光是为了这一顿飨宴的调味,南越王就买空了白云山附近的酱园。待得仆役们布置完成,吕嘉上前提醒说仪式要开始了,赵眜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庄助,打了个呵欠,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蒙抖擞精神,一盘盘细看过去,近距离观摩王家盛宴的机会可不多。他忽然发现庄助也在凝神细观,而且嘴唇还不时蠕动,顿感亲切:“庄大夫你也觉得这飨宴不错?”



庄助没理睬,仍旧全神贯注。这唐蒙这才注意到,他是在数数。等数完了,庄助低声感叹道:“《周礼》有云:王举,共醢六十罋,以五齐、七醢、七菹、三臡实之——南越王这是严格按照周天子的仪制来做供奉啊,还真把自己当天子了。”



唐蒙数了数器皿,数量确实对应得上。庄助微微冷笑:“到底是蛮荒之地,读书一知半解。周礼所言,是周王进餐的仪制,不是祭奠先王的礼节。他们拿活人吃饭的规矩来供奉死人,实在可笑。”



仆役们摆完坛坛罐罐之后,唱仪官又喊道:“奉神主。” 很快就有两名巫童装扮的少男少女进来,举着一块长方形的大木牌,口中唱着招魂。耐人寻味的是,他们的装束是浓浓的楚巫色彩,唱的调子却是越风。



在这古怪的旋律中,吕嘉、橙宇和其他南越臣子纷纷跪下,赵眜上前先叩首三次,然后把木牌接了过去,牌上写着十个大篆,笔迹繁复,如同一堆蠕动的虫子。



以南越之风俗,君王一年入葬,二年立祠,到第三年才可以在祠里供奉神主牌。所以南越王这一次致祭的目的,就是要亲手把赵佗的神主牌奉入祠内。从此之后,这座墓祠便可以代替陵寝,接受后人供奉和祭祀了。



在唱仪官咿咿呀呀的指挥下,赵眜按照礼仪一步步行事,很快就进入最后一个仪式。他双手举着神主牌,恭恭敬敬朝着案前立去,这时一个声音却打断了这个动作。



“等一下!”



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么庄严肃穆的时候,谁敢大声喧哗?众人视线一扫,发现出声的居然是那个汉使庄助。



庄助阔步上前,对赵眜一揖:“殿下,这神主之牌的材质,莫非是樟木制成?” 赵眜把鼻子凑近木牌嗅了嗅,点头说有刺鼻味,应该是樟木没错。



“神主牌用哪种木料,历代均有讲究。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秦人以梓。以樟木为神主,怕是不合礼法。”



庄助声音洪亮,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橙宇第一个跳出来:“我南越国祭奠先王,你身为汉使观礼即可!凭什么横加干涉?” 庄助坚持道:“既然是祭奠先王,更该谨慎,稍有错乱,可是会搅扰死者阴灵不安。”



“往大了说,这是南越国之事;往小了说,这是赵家之事。祖先开不开心,轮不到你评判!”橙宇怒气冲冲,刻意用肥硕的身体挡住赵眜,唯恐这位南越王说出赞同汉使的话。



吕嘉在旁边也是一脸意外。按照计划,汉使只要随南越王一同回城就好,观礼期间不需要有任何动作。怎么这位汉使却主动跳出来,在这么一个小问题上节外生枝?他连忙打圆场道:“如今一时也做不出第二块神主牌,姑且先供奉上去,容后再补,不要耽误了吉时。”



庄助见两位丞相都拦着,南越王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本是想给你们个台阶,你们却无论如何不肯下,非逼着我说破了实话!”



他迈步走到神主牌前,伸手指着那一排鎏金大字道:“你们真以为中原无人识得大篆么?这上面分明写的是’南越武帝赵佗之神主位’!这是僭越!”



最后四个字,震得墓祠房梁上的尘土扑簌簌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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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发表于 2023-2-17 12:0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甘蔗好可怜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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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发表于 2023-2-17 12:0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甘蔗好可怜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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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发表于 2023-2-17 12:50 | 只看该作者
这么戳穿僭越,怕是得有打戏啊,雷佳音得练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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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表于 2023-2-17 13:2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息衍 发表于 2023-2-17 12:50
这么戳穿僭越,怕是得有打戏啊,雷佳音得练练啊

看文中描写,武功不高,应该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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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发表于 2023-2-17 15:3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卖酱的小妹妹好可怜啊 不会有杀身之祸吧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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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23-2-17 16:0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想想长安荔枝里的乡村姑娘,希望她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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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发表于 2023-2-17 16:07 | 只看该作者
馋蜀枸酱了,现在有类似的玩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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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发表于 2023-2-17 17:05 | 只看该作者
又是扣帽子又是蒸汁银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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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发表于 2023-2-17 17:2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从严助出使南越到南越灭亡有二十多年,时间跨度太大,应该写不了那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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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楼主| 发表于 2023-2-17 17:53 | 只看该作者
翻滚吧熊犊子 发表于 2023-2-17 16:07
馋蜀枸酱了,现在有类似的玩意儿吗?

无从可考
但有人说这个枸酱的完全体是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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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发表于 2023-2-17 18:03 | 只看该作者
新HGCG 发表于 2023-2-17 17:53
无从可考
但有人说这个枸酱的完全体是茅台

遗憾,希望这个文章火了后,可以带动一波复原酱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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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发表于 2023-2-17 18:24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这为了故事性改的也太多了,一个单人贩卖,每个月就一罐的酱,要怎么牵出一条可以让大军通过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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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发表于 2023-2-17 19:5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rp1993 发表于 2023-2-17 18:24
这为了故事性改的也太多了,一个单人贩卖,每个月就一罐的酱,要怎么牵出一条可以让大军通过的水路…… ...

是啊
不知道故事要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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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发表于 2023-2-17 20:18 | 只看该作者
rp1993 发表于 2023-2-17 18:24
这为了故事性改的也太多了,一个单人贩卖,每个月就一罐的酱,要怎么牵出一条可以让大军通过的水路…… ...

我记得正史里唐蒙没提贸易量吧。要猜出枸酱来源,一口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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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楼主| 发表于 2023-2-18 09:42 | 只看该作者
“谁能掌握武王遗愿的解释权,谁就能控制赵眜,就能掌控南越的未来”——《食南之徒》第六章  ​​​


当年秦末之世,赵佗趁着中原大乱之际在岭南割据,自称“南越武王”,坚决不肯归附,一直熬死了刘邦。到了吕后临朝,汉廷与南越连打了几场恶仗。南越军凭借五岭天险,连连挫败汉军的攻势。赵佗声威大震,遂公然称帝,改号为“南越武帝”。



孝文帝即位之后,老臣陆贾出使南越游说利害。赵佗考虑到连年征战,南越苦不堪言,便撤回了“武帝”之号,仍称“武王”,向北方称藩。汉廷与南越这才明确了彼此关系。



如今赵佗的神主牌上,公然写着一个已被废除的帝号,其用意昭然若揭。若不是庄助眼睛尖,便被这些南越人给蒙混过去了。



听到庄助这么一点破,吕嘉的脸色一变。这次奉神仪式是土人一派负责筹办,他没料到,橙宇会在这件事上搞小动作,而且更麻烦的是,那个楞青头汉使居然当场说破,连个转圜余地也没有。



“殿下,我只问你一句,这牌子的事您是否知道?”庄助目光灼灼,看向赵眜。赵眜很努力地分辨牌上的篆纹,这时橙宇已抢先道:“这具神主牌是放在墓祠里的,无伤大雅。”



庄助厉声道:“武王生前明明已撤销帝号,你们却强加僭称,违礼逾制。难道这是无伤大雅的事吗?”



他右手按住剑柄,整个墓祠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起来。唐蒙对这突然的变故有些惊慌,但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塌台子,于是也努力挺直身体,站在庄助身旁。



”真以为我们南越怕了你们两个无礼的小使臣?” 橙宇一双黄眼瞪得要凸出来。庄助毫不示弱:“戕杀汉使的后果,你可以试试看!” 然后看向赵眜,朗声请道:“请南越国主更换神主牌!”



赵眜看看庄助,又看看周围,神情有些迟疑。这时橙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大酋啊,武王他老人家的临终遗愿,只要一个帝字陪葬而已。他统御南越几十年,对我岭南恩德深重,难道这点心愿,都要被北人阻挠吗?都要让您背负起不孝之名吗?”



他说哭就哭,哭得情真意切。赵眜一听自己可能会被骂不孝,立刻有些惊慌:“先王他确实不容易啊……”



吕嘉见势不妙,连忙大声打断:“橙宇!你不要信口雌黄,武王何曾有过这种遗愿?”橙宇收住泪水,双手一摊:“他老人家向他信任的人吐露心声,你没听见而已。”



“胡说!武王去世乃是意外猝死,当时你我俱在现场,何曾有过什么临终之语?”



“武王是没说出来过,但只要稍稍用心体谅,就该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思。”



那边吵着,这边庄助和唐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这南越国也太耿直了吧?外人在场,一场吵闹便把宫廷秘事都掀出来了——三年前的赵佗之死,似乎还是场意外?



庄助微微眯起眼睛,喃喃道:“他们送往长安的丧报里,只说是寿终而亡,没想到竟然是意外猝死啊……” 唐蒙在一旁道:“百岁老人,发生点意外倒也不奇怪。”



“可到底是什么意外,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庄助隐隐把握住了南越局势的关键。



看来赵佗之死非常突然,没来得及留下一个明确的遗嘱,给秦人和土人留出了想象空间。谁能掌握了武王心愿的解释权,谁就能控制性格昏弱的赵眜,从而决定南越国策未来的走势。而这种解释权的表现,就表现在“称帝”这件事上。



所以无论是吕嘉还是橙宇,在称帝这件事上必须竭尽全力,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庄助不失时机地献上一次助攻。他阔步走到赵眜面前,郑重一礼:“三年之前,南越送丧报至长安,报中只略言武王寿终,却未及缘由,天子一直深为困惑。今日希望能聆听武王登仙之情状,我代为转奏,也好让陛下安排巫祝祈禳,告慰泉冥。”



赵眜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两位丞相吵到现在,他没有发表任何明确意见,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与其和橙宇做口舌之争,不如直接逼一逼赵眜。



果然,赵眜被庄助这么当面一逼,立刻有些局促不安,看向橙宇:“左相,要不你给汉使说说看?”橙宇有心拒绝,但大酋既然表态,他只好无奈道:“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三年之前,武王召见

我与吕丞相议事,一直议到深夜才告辞离开。武王腹饿,便吩咐宫厨煮了一碗壶枣菜粥。谁知他食粥有些着急,误吞下一枚壶枣核,正卡在咽喉处。等我们发觉不对,返回查看,他老人家已经……已经溘然长辞,如此而已。”



他说着说着,赵眜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似乎不忍回想当时的情景。



庄助一时无语。赵佗一代枭雄,最后却因为这么一枚枣核而死,未免荒唐。旁边唐蒙突然“啧”了一声,庄助斜眼看去,问他干嘛,唐蒙挠挠头,说没事,没事。



橙宇继续道:“事后我与吕丞相仔细盘查过,当晚武王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和一个厨娘,并无旁人在侧。是那个煮粥的厨娘太过粗心,没有把枣核去干净而已。事后那厨娘自知犯了大错,畏罪自杀,这件事也便到此为止。”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凄厉声音陡起:“你们瞎说!根本不是阿姆的错!”



这一下子,整个墓祠的人都惊了。众人左顾右盼,却没见到什么人影。不少人心想,莫非是山精作祟?还是仙人下凡?只有唐蒙面色大变,急忙要冲到祠后壁柱那里阻拦,可惜终究晚了一步,甘蔗从那空隙里跳了出来,双拳紧攥,向着墓祠里的所有人激愤吼道:



“我阿姆没害死大王!没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是……那个厨娘的女儿?她埋伏在墓祠干嘛?难道是要复仇不成?几名护卫立刻把赵眜护在身前,黄同猛然上前,一下子把甘蔗按倒在地。



甘蔗被压得动弹不得,脖子硬梗着不肯垂下:“不是阿姆!不是阿姆!你们不许这么说她!”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言语里哭腔嘶哑。



吕嘉和橙宇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指责道:“右(左)相你让一个负罪厨娘之女藏在墓祠,专候国主(大酋),是何居心?”



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指责归指责,却能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这应该不是对家预先安排的手段。两条老狐狸一边指控对方居心叵测,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从哪里蹦出来的?



庄助狐疑地看向唐蒙,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可唐蒙也一脸茫然。他先前知道甘蔗的母亲在宫厨里犯了事,哪能想到这事居然是噎死了赵佗。更没想到,这小姑娘不知轻重,居然众目睽睽之下跳出来,替她母亲辩驳,这不是作死么?



他擦擦额头的汗水,正想着如何搭救,吕嘉已抢先一步,走到甘蔗面前温言道:“你的母亲,莫非是叫甘叶?” 甘蔗仰起头,大声说是。吕嘉微微一笑:“我记得她。她是第一个做到厨官的土人,厨艺高妙,颇得先王信重,对不对?” 甘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但这句话听在橙宇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噎死赵佗的甘叶是土人,藏在墓祠的甘蔗是土人,这盆脏水泼向哪里再明显不过了。他立刻厉声打断:“不管她是不是甘叶之女,胆敢擅入墓祠,惊扰王驾,就是杀头的重罪!吕丞相,你同不同意?”



你不是说这人是我指使的吗?那我主张杀了她,总能证明清白了吧?反倒是你,敢不敢做同样的事?橙宇一句话,把软鞠重新踢到吕嘉面前。吕嘉面无表情:“左相此言甚当,典礼重地,岂容罪臣的子女乱闯!该杀!”



两人都是一般心思,防止对方拿这件事攻讦自己,最好就是主张将她杀掉。今天墓祠之争有点失控,不要再平添变数了。



黄同见两位丞相达成一致,一把揪起甘蔗的头发,要往外拖。甘蔗格外倔强,一边喊着“我阿姆没害死大王!”一边拼命挣扎,踢翻了旁边的竹篓,里面装的绰菜一根根滚落在地上。



唐蒙眼见不能再拖,急忙拦住黄同,大声道:“你们误会了,误会了!是我在山中迷了路,请甘蔗姑娘带路到此,正好赶上南越王驾临,临时让她躲起来,小姑娘没有别的心思!”



橙宇翻翻眼皮,一阵冷笑:“一个罪臣之女,居然勾结汉使,潜藏墓祠,果然是居心叵测!”唐蒙一时又是气恼,又是钦佩。这个橙宇脑子转得真够快,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瞬间曲解成一桩阴谋,真是天生就吃这碗饭的。



这时一直昏昏欲睡的赵眜睁开眼睛,看向甘蔗:“你的母亲原来是甘阿嬷么?” 甘蔗被黄同压住,只得点了一下头。赵眜顿时喜出望外:“她烹的东西,我一向最喜欢吃,又香又甜,味道可真好。” 说到这里,他忽又情绪低落,语气惆怅:“哎,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赵眜这么开口一问,吕嘉也罢、橙宇也罢,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南越王如此亲切地对甘蔗谈论她的母亲,那……咱们还杀不杀?一直钳住甘蔗的黄同,不得不把她的双臂松开,后退了一步。



甘蔗揉了揉被扭痛的脖子,牙齿咬在嘴唇上,几乎渗出血来。赵眜忽然注意到她脚下散落的绰菜,眼睛忽然一亮:“这……莫非是睡菜吗?” 甘蔗楞了楞,迟疑答道:“这叫绰菜,只有阿姆才会叫它睡菜。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眜眼神更亮了:“那你吃过她熬的睡菜壶枣粥么?”



“吃过吃过。” 甘蔗没想到全场唯一正常沟通的,居然是国主。



赵眜微微仰起头来:“从前本王每次失眠,甘阿嬷都会熬一釜绰菜壶枣粥,她说这叫睡菜,可以平肝息风,再加上壶枣,可以养心安神。我喝完之后再躺下,必然一觉睡到天亮。”



讲到这里,赵眜神色一黯,“她临死前一天,还给我熬过一釜,唉,那是我最后一次睡了个好觉。之后别人再给我煮羹了,总不是那个味道,也没什么功效……” 他絮絮叨叨地摇动着脑袋,两个黑眼圈格外醒目。



唐蒙反应最快,一扯甘蔗大声道:“愣着做什么?你阿姆不是教了你熬壶枣粥的秘诀吗?还不做给殿下尝尝?”他见甘蔗还傻楞在原地,生怕这耿直丫头说出“不会”二字,急忙又对赵眜一拍胸脯:“这些绰菜刚刚采撷下来,最是新鲜不过。殿下既然要在白云山驻跸一宿,我和她现在就去熬煮,保管您晚上可以喝到睡菜壶枣粥,踏踏实实睡一宿。”



他看出来了,赵眜最关心的,根本不是什么王位帝位,也不是秦土之争,而是睡个好觉。果不其然,赵眜一听,大为欣喜,催促说那你们快去熬来。



唐蒙松了一口气,至少在粥端上来之前,甘蔗暂时没有危险了。他想了想,又向赵眜恭敬一揖:“臣在中原之时,对于睡菜的功效也有耳闻。此物可以治心膈邪热,但须内外兼攻。殿下得先宁心静气,神无浊念,再服用睡菜壶枣粥,方奏全效。”



说完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他左手抄起竹篓,右手推搡着甘蔗,一起朝祠堂门口走去。



橙宇眼见两人要走,眉头一拧,忙对南越王道:“大酋,武王赵佗正是吃了睡菜壶枣粥,才出的事,在他的祭仪上喝这个粥,不太吉……”



他还没说完,发现赵眜正深长脖子望向两人的背影,只好硬生生掐断了尾音。南越王长期深受失眠困扰,一直四处搜寻治眠良方。这时他如果站出来阻挠,就算赵眜不迁怒,吕嘉也会伺机煽风点火,何必呢?



这时赵眜挥了挥手:“本王累了,你们尽快去把武王的牌位准备好,把仪程走完吧。” 他说完之后,让仆役抬过来一架竹制滑竿,自己躺上去,闭目揉起了太阳穴。



无论是庄助还是吕、橙两位丞相,都敏锐地注意到,赵眜用的词是“武王牌位”,不是“武帝牌位”。这位自从踏入墓祠后就态度暧昧的南越王,终于表露出了一个明确意见。



看来唐蒙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对赵眜起到了微妙影响。为什么无法安眠?因为无法宁心静气?为什么无法宁心静气?因为神有浊念?浊念从何而来?还不是底下人吵吵嚷嚷,让赵眜心烦意乱么?



率先反应过来的庄助,对赵眜大袖一拜:“臣不揣冒昧,愿为武王神主牌正字。”



他这么说,一来是给个台阶,你们只是写错字而已;二来是顺便嘲讽一下,蛮夷到底不识字。庄助乃是辞赋大家庄忌之子,他提出修改错字,没人能质疑其资格。



橙宇对赵眜的脾性很熟悉,知道这次神主牌非改不可,只得恨恨道:“不劳庄大使费心,我南越自有文士。” 他侧脸唤过随从,过不多时,便搬来另外一副神主牌。庄助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次的牌位写的是“南越武王赵佗之神主位”没错。



这种木牌上的字,都是茜草根混着金粉书写而成,仓促间不可能制备得出来,除非……



“这家伙……早就准备了两幅牌位。” 庄助暗暗冷笑。



对面橙宇虽然一脸激愤,眉宇间倒没什么沮丧之色。看来土人一派对于“武帝”神主牌这事并不执着,能立起来最好,不立起来也无所谓,至少能让大酋看到,他们为先王争“帝号”的忠心。相比之下,吕嘉一心维护汉使的嘴脸,反而暴露出秦人的屁股。以后南越王用人,多少会想起今天的情景——毋宁说,这才是橙宇的真正目的。



当然,庄助也不吃亏。他据理力争,挫败了土人的僭越之举。将来回到长安,这就是一笔可以写入奏报的光彩政绩。算来算去,只有吕嘉吃了亏,损失了一个中车尉的职位,但他涵养极佳,面上不露任何痕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本来众人吵成一团乱麻,结果甘蔗一跳、唐蒙一言,反而把局面给破开了。诸方各自退开几步,垂手而立。赵眜见大家都安静不吵了,这才恹恹地从滑竿上站起来,在两个巫童的吟唱声中,按照仪程继续奉牌,墓祠里一时充满祥和肃穆之气。



赵佗的神主牌被奉立的同时,唐蒙和甘蔗进入了南越王的驻跸营地。



这个营地选在了两峰之间的山坳入口处,依山傍水,清凉而无暑气。南越王每次进山祭祠,都会在这里多停留一日再返回番禺,以示追思不舍之心。



两人来到庖厨位置,里面灶、鬲、甑、釜一应俱全,还有各色酱醢食材,估计都是今天从白云山征调来的。唐蒙环顾四周,一捋袖子:“你把绰菜择一择,我来生火。” 甘蔗瞪着这个胖乎乎的北人,一脸莫名其妙:“你要干嘛?”



唐蒙道:“熬睡菜壶枣粥啊——哎,对了,我都忘了问了,你会熬吧?我可是把牛都吹出去了。”



甘蔗把脸扭向另外一边,语带厌恶:“我不想给他们做,是他们逼死我阿姆的。” 唐蒙叹了口气:“现在两个丞相都要杀你,想要活命,非得把南越王哄高兴不可。我知道你阿姆是冤枉的,但也得先保命不是?”



甘蔗又是一撇嘴:“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北人,怎么能知道我阿姆冤枉?拿好听的话哄我罢了。” 唐蒙一窒,这孩子可真会说话。他嘿嘿一笑:“我偏偏就是知道。我一听南越王是被粥里的枣核噎死,就知道你阿姆肯定是被陷害的。”



甘蔗愈加不信:“壶枣睡菜粥是我阿姆的独门手艺,你哪里知道去?还说不是大话。”



唐蒙像是屁股被刺了一矛似的,愤慨道:“你搞清楚,壶枣粥本来就是中原传过来的膳食好吗?” 甘蔗大为疑惑,似是不信。唐蒙气得笑起来,无奈解释道:



“南越王赵佗是真定人,这粥是燕地特产,是他带来南方的。最正宗的做法,是要用甘草与麦粒来熬粥,才有安眠之功效。只因为岭南不产麦子,所以你母亲加以改良,把绰菜换成睡菜而已。”



甘蔗一脸疑惑,仿佛在听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



唐蒙一说起食物,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说这正宗壶枣粥的做法啊。先取上好的壶枣洗净,上甑蒸熟,再剥皮去核。单取枣肉出来碾成泥,拌上榛子末,用浆水调成糊糊。麦粒与甘草入鼎煮到八成熟,放枣糊下去调匀,熬半个水刻即好。”



甘蔗点头:“阿姆确实是这样子做的。”唐蒙一拍陶盘,肥嘟嘟的脸颊一阵颤动:“你想想看,按照这样的厨序,枣肉和枣核一开始就分开了,中间还要经过捣烂、调糊,怎么可能掺进一枚硬邦邦的枣核去而不被发现?”



甘蔗闻言,瘦小的身躯为之一震:“那……那粥里的枣核从何而来?” 唐蒙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从常理判断,厨师不可能犯这个错误。”



甘蔗先是怔了怔,随即两片薄嘴唇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最后全身都扑簌簌地哆嗦起来。唐蒙以为她得了什么急病,正要伸手去拍拍,却像是破坏了某种平衡,小姑娘陡然放声大哭起来。



唐蒙顿时手足无措,想伸手进袖子拿绢帛给她擦眼泪,一摸却摸空了——大概是下山时袖口被划破,里面的东西掉在半路了。唐蒙只好放弃这个举动,尴尬地转过身去,蹲下开始择菜。



甘蔗哭得很厉害,也哭得很痛快,泪水如岭南七月的雨水宣泄而出。她一直坚信阿姆是无辜的,但

那只是出于感情的一口倔强之气,没有证据,没有道理,更没人肯相信。此刻听唐蒙点破其中关窍,甘蔗才第一次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坚持并没有错,阿姆真的是被冤枉。



唐蒙低头择着绰菜,背后哭声渐消,一个鼻音闷闷的哭腔传来:“你这是在干嘛?” 唐蒙头也没回:“你先休息一下,我把菜择好。”



甘蔗用手背擦擦眼边,一把推开唐蒙:“笨死了,哪有你这么择的?绰菜又不是只吃叶子,要连根茎一起煮才行。” 唐蒙一楞:“这玩意儿的根茎苦得很,你给南越王吃这个,不是要苦死他?” 甘蔗道:“那是别人家熬的睡菜粥,我阿姆的独家秘方可不一样。”她抬起下巴,微微红肿的眼神里满是自豪。



唐蒙好奇道:“是加甘蔗汁或者胥余果肉来冲淡苦味吗?” 甘蔗大是不屑:“阿姆的秘诀,可没那么笨!”唐蒙一拍脑袋,是自己想岔了。这睡菜粥可不是为了品尝,而是为了治疗失眠,口感是次要的。于是他退开一步,看甘蔗操作。



甘蔗嘴上说是秘诀,手里倒丝毫不避人。她先把根茎切成碎块,统统扔进甑里单蒸。唐蒙注意到,她在鬲水中撒了一把姜末和盐,然后又把绰菜叶撕成一条条的,用沸水淋过一遍,捣成叶糊。



当然,唐蒙自己也没闲着。他从一个大瓮里翻出几把壶枣,下手捣成枣泥,然后又在食材堆里翻出一罐稻米,这是供应南越王的上等精米,每一粒都碾去了糠皮,白花花的如碎玉一般。他蓦地想到白云山沿途的水田,啧啧感慨了一番。用这样的精米熬粥,可以想象,口感该有多么浓稠。



“那是南越王才配吃的东西。我们平时都是吃薯蓣,难得吃到白米。” 甘蔗说。唐蒙“哦”了一声,看来是自己想差了,白云山下那一片片稻田,看来只是专为贵人们享用的。



两个人忙碌了半天,把所有食材陆续放入釜中,开始熬煮起来。只见火苗有条不紊地舔着釜底,在热力托举之下,釜内发出咕嘟咕嘟的悦耳声,如楚巫呢喃。两个人守在旁边,还没尝到粥的味道,就已经快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甘蔗猛然醒过神来,先看了看釜内的火候,然后从旁边竹篓底部取出一个小陶罐来。



这个小陶罐的外面,用一圈麻草套着,正是甘蔗用来盛放枸酱的器皿。之前在船上那一场骚动,这小东西居然幸存下来了。甘蔗把盖子打开,倒转罐口惯了一惯,隔了好久,终于有一小股黏稠的透明液体徐徐流出,落入沸腾的釜内,迅速融入粥海之中。



“这就是你阿姆的秘方?” 唐蒙立刻猜出了答案。



甘蔗把罐子用力晃了晃,确保最后一滴流出来:“最后一点了,新的得等到下个月。”她抱着陶罐,眼神涌起一种淡淡的惆怅,但又混杂着几缕期待。



唐蒙没留意甘蔗神情的变化,他紧盯着鼎里,琢磨着枸酱在其中的功用。那种似酒非酒的神秘醇香实在太神秘了,既可以给嘉鱼调味,也可以辅佐睡菜壶枣粥,似乎无所不能。



这到底是用什么材料熬制出来的?唐蒙只觉百爪挠心,恨不得自己跳进釜里去感受一下。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睡菜壶枣粥的秘诀是枸酱汁儿,那说明甘蔗的母亲甘叶至少在三年前,就开始把它用于宫内烹饪了。看来这种枸酱,不是甘蔗做了酱仔之后才得到的,而是继承自其母。



怪不得别人一问枸酱来源,她反应就极其强烈。不光是生计原因,也因为这是属于她阿姆的羁绊吧?不过唐蒙没有贸然询问,这应该是甘蔗最忌讳的话题。两人关系好不容易改善,可不能毁掉信任。于是他换了个问题:“哎,你阿姆,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这位厨娘本身充满好奇,一个土人能做到赵佗的宫厨,手艺一定有过人之处。甘蔗嘴唇动了动,眼神发直。就在唐蒙以为自己被拒绝时,她单薄的身板往灶台旁一靠,双腿蜷起来,细声讲道:



“阿姆是罗浮山下人,本来在番禺港一家食肆做厨娘。她很喜欢做饭,经常会搜罗一些从来没人吃过的食材,烹煮一些从来没见过的菜式,很受水手们欢迎。武王有一次出巡,吃到她烹的嘉鱼,觉得特别美味,便把她召进王宫里,专门给整个王族做厨子。”



唐蒙听得双眼发亮,恨不得也去认个娘亲。甘蔗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可先王死了以后,他们都说是我阿姆干的。她做了那么多年饭,那么多人吃过,可到头来谁也不肯替她说一句话,结果她只能跳了珠水……”



甘蔗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唐蒙心下恻然,他是见着酱工们怎么欺负她的,甘叶怎么忍心抛下自己女儿自杀呢?他出言劝慰道:“别哭了,啊,等南越王喝完这釜睡菜壶枣粥,心情好了,就会赦你无罪啦。”



甘蔗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定定看向唐蒙:“你倒没其他北人那么坏。” 唐蒙听这话不太对劲儿,皱眉道:“什么话!你之前被北人欺负过吗?” 甘蔗摇摇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北人。但大家都这么讲嘛,说你们北人狡黠贪婪,又自大又小心眼,比珠水边的蚊虫还恼人。”



唐蒙没想到,中原人在南越国的形象居然这么差,连一个没离开过番禺的小酱仔都有如此偏见。他苦笑不已,又无从解释。这时甘蔗上下仔细打量,又道:“哎,你应该是汉使……吧?” 唐蒙纠正说:“是副使。”



甘蔗兴奋起来:“我听说来南越的汉使都非常嚣张,整天胡作非为,官府从来不敢管——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唐蒙眼角一抖,一时竟不知道她是在夸奖还是讽刺。甘蔗道:“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是谁把枣核放进先王的粥里,冤枉我阿姆清白的?”



唐蒙圆溜溜的小眼里,陡然绽出锐芒。甘蔗的无心之语,提醒了他一种可能:噎死赵佗的枣核背后,可能潜藏着很深的水……宫闱之争,至为残酷,可不止长安是这样。轻易涉足,也许会淹死在里面。



甘蔗见唐蒙不语,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你帮我阿姆洗清冤枉,我把枸酱的来源给你。”



她说完之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感兴趣,但这是她唯一能够拿来做交易的东西。下一个瞬间,甘蔗感觉到双肩猛然被一双肥厚的大手按住,随即有炽热的鼻息喷过来。



“一言为……”



三个字刚刚脱口而出,最后一个字却被嘴唇硬生生卡住。唐蒙的表情古怪至极,溢于言表的兴奋还未褪去,又有戒备与忧虑涌现出来,仿佛体内有两种力量在互相交战抗衡。



最终他冷静下来,把大手从甘蔗的肩膀挪开,用不太确定的口气道:



“粥快好了,咱们赶快送过去。这件事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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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发表于 2023-2-18 11:1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一章写一道菜么

—— 来自 Xiaomi Redmi K20 Pro Premium Edition,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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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发表于 2023-2-18 12:29 | 只看该作者
唐副使还是不够贪嘴,冲动到一半又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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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发表于 2023-2-18 14:1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那么现在河北还有这个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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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发表于 2023-2-18 17:5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只因为岭南不产麦子,所以你母亲加以改良,把绰菜换成睡菜而已。


笔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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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发表于 2023-2-18 18:35 | 只看该作者
今天马伯庸开读者见面会,有人问了这文的写作进度和出版计划,马说这文明天发了就没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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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发表于 2023-2-18 20:0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真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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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发表于 2023-2-18 21:35 | 只看该作者
不是吧,那岂不是又太监了....上次胡亥克苏于鲁的药劲儿还没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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